“真的吗!扑克脸,我们家床底下的箱子里的一个小匣子里装着的扑克脸,可他好像很丑的样子,不知道妈咪为什么要把他放到我的床底下耶,他的脸啊皱皱的好多疤疤,不过我有时候晚上睡觉之前会和他说晚安,我想他一个人藏在床底下黑黑的,晚上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那张照片是个意外,很小张的大头贴,刚结婚那时候音弥玩闹非要托着傅凌止去照的,彼时他最是不耐烦应付她,照的时候自然绷着个脸,音弥却觉得有种冷漠的优雅,所以一直把这张照片放在皮夹里,五年前她离开的匆忙,把这张照片连着皮夹一并带到了苏黎世,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始终没扔掉。
听着汝汝白痴却不失天真的话,音弥失笑,什么丑,脸皱皱的有疤,那是她拿出来准备扔掉的时候握成了一个小纸团,想扔却没扔,再展开的时候自然不够平整了。
汝汝愣愣地仰着小脑袋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妈咪,牙齿咬着小手指,五岁的她不笨。苦恼了很久还是胆怯地伸出手顺着音弥的衣领向往上攀爬,可惜却没摸到音弥的脸,汝汝有些气馁。
过了很久不见她出声,音弥低头看过去的时候,汝汝正一眨不眨地仰头努力看着自己,音弥好笑,“怎么啦宝贝?”
“那个扑克脸是不是我爸爸?很多儿童动画故事里都有这样说的,小朋友在家里发现照片呐,照片上的如果是女人就是妈妈,如果是男人就是爸爸。”实际上并不是从儿童动画里看到的,很多个晚上汝汝跑到书房找妈咪,却看见妈咪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她悄悄的爬过去看的时候,屏幕上通常都有很多图图,里面的人都是她家床底下箱子里的扑克脸,小孩子不是不懂事,他们往往比成年人更敏锐,只是还没学会如何把自己的猜想用语言表达出来,可恰恰因为他们的天真,想问的时候就问出来了。
音弥顿住了,抱着汝汝的双臂瞬间僵硬,她看着前方像是黑色洞穴无止境延伸一样的走廊,眼皮子颤了颤,最后低头看着汝汝又大又圆的黑宝石一样的眼珠,很自然地点点头,语气却又涩又潮湿,“是的,汝汝一直问我在哪里的爸爸,他现在就在前面的房间里。汝汝要是不想见妈咪带你走。”
“扑克脸生病了吗?”脆生生的声音,嚅嚅可爱,样子却极为认真。
音弥又顿了顿,感受到眼睛里的潮湿,她抬头看向天花板,“对呀,扑克脸也会生病的。”
“好可怜哦。”
“是啊。”
“妈咪,不然我们偷偷去看他一分钟,然后马上逃跑好不好呀?我想摸摸他的脸,看是不是和我一样的漂亮。”
“好啊。”
“妈咪,要是他醒着看见了我怎么办?他的样子好凶哦,他不会骂汝汝一直不去看他吧?其实也不能怪汝汝的,汝汝从来都没见过他的……”
“傻瓜,不会的。”若有应该,也该是他去看你,抱着你哄着你,把你捧在手心里。离散之际,引弥觉得这样的遗憾好像都是自己造成的,如若她早些告诉傅凌止汝汝的存在,趁着他健健康康的时候抱一抱小天使,会不会那样就稍稍圆满一些呢?
薄音弥,你没错,瞒着他汝汝的存在是对他最宽容的惩罚。他不该知道,不必要知道。
可音弥是明白的,汝汝的世界里没有父亲这个词多多少少还是会寂寞,小小的她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和伙伴们的不同之处,汝汝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有背后那座可以依靠的山。如果没有完整的家庭,又怎么会有完整的童年呢?
所以趁着他还在,趁着他昏迷,她要把汝汝抱给他看,告诉他,他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儿,很可爱很可爱的小天使,她的头发柔软得像刚孵出来的小鸡的毛毛,她的眼睛比托斯卡纳的葡萄酿成的酒更能让人心醉,她小小的脸蛋上有他缩小版的鼻子,有她缩小版的嘴唇。
汝汝是他和她最后的联系。对她来说,是小年的衍生。
音弥推开门,步子却止住了。怀里软软嫩嫩的小家伙探出头,攥紧妈咪的衣襟,“妈咪,黑,好黑。”
“宝宝乖,妈咪抱着你呢,不怕黑,我把灯打开就亮了。”说着,她探步走进去,寻摸了很久,找到了墙壁上的开关。
啪——
一室亮堂。汝汝的小手拨开毛毯,大眼睛溜溜地转着,好奇地四处看。
音弥帮她把毛毯裹紧,站在墙角,最先浮上视界是床头放满了的急救器械,监视器上数据还算稳定,可并不乐观。
这个时候的傅凌止是无棱无角最没有危险气息的,音弥抱着汝汝走过去,几步的距离她走起来很艰辛,白色床上隆起的一块,具体来说是傅凌止正处于昏迷状态的身体。做医生的便知道,大多数处于昏迷的病人由于程度轻重不同,大脑或多或少地能捕捉到外界的变化,大多数是模糊地,就像在做梦一样。
“妈咪抱着你看呢还是你自己走过去看?”音弥低头问怀里的小人。
怀里的小人黑色玛瑙般的眼珠闪了闪,小手抓紧音弥的手臂,音弥便知道她的意思了。对于陌生的坏境,小娃娃感到害怕无可厚非,何况汝汝嘴里的扑克脸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那对于小孩来说实在算不上一幕好看的场景。
“和他说说话,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汝汝要是觉得可以的话,就摸摸他的脸或者手,用你的手温暖他,这样他就会热起来了。”
汝汝点点头,欢畅地咿咿呀呀,“妈咪不早说,原来我是暖手袋呀。”
音弥摸摸她软软腻腻的发,低头向下看过去,傅凌止露出被子的半张脸,颜色比医院病房一室的白还要病态上几分,现在的他和尸体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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