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思考崔永全的提议,还是在控制自己的笑意,以免一开口就笑出声,会影响皇帝的威严。想来,后者的概率还是稍微大一些吧。
片刻,李世民开口道:“楚王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会有害朕的想法?许敬臣一开始去楚王府拜访,也是出自朕的授意。崔卿家多虑了。”
崔永全听出李世民要保李信的意思,登时急了,道:“陛下,此事绝对不可这般敷衍过去啊!宫中御医与外臣交往过密本就是禁忌。更何况,许敬臣还拜李信为师!说句不敬的话,楚王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教人?”
确实,这话是挺不敬的。要是被李信听到,非大耳刮子抽这家伙不可——你又知道我没本事教人了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你也太棒棒了吧?
崔永全又道:“楚王年仅十七岁,许敬臣今年则足有二十八岁。世上哪儿有长者反而向幼者拜师的道理?这是何等蹊跷?其背后必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陛下一定要彻查,以免酿成祸患啊!”
他这意思已经很明白,就差指着李世民的鼻子说“你要是不查这件事,你特么就是个傻帽”了。
御史台官员之中,不少人上前行礼道:“臣附议!往陛下彻查此事!”
李世民看着下方的齐刷刷站着的文官,心中不住地冷笑。
宫中御医与外臣交往过密确实是一件有点犯忌讳的事情,闹不好就是谋反的大罪。但是,李世民绝不相信在场这么多御史台官员都不明白这么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李信要是真的想谋反,想秘密结交宫中御医以图不轨,他再怎么也不会蠢到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的程度吧?
在场这么多人都知道许敬臣现在是楚王李信的弟子,这本身就说明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见不得人。李信和许敬臣也根本没有隐瞒别人的意思。
更何况,结交宫中御医或者内侍,意图对皇帝不利,进而谋反,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的。至少李信显然就没有这个条件——他只是一个空壳子的楚王,空有爵位而无实权。
且不说单凭结交一个许敬臣是否就有机会能毒死皇帝——按照宫中严格的试药制度来说,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就算李信真的这么吉星高照,单靠许敬臣就绝杀了李世民,那之后呢?谁又会扶他上位?谁又会支持他呢?难道就凭他是楚王,就能振臂一呼,让无数大臣们乖乖跪在他脚下?
政治可不是这么肤浅的东西。
要知道,李世民早早就将嫡长子李承乾定为了太子。就算他意外死去,陈尹这些老臣也会扶李承乾登上皇位,谁会管他一个小小的楚王?
所以说,李信根本就没有能力也没有动机去对李世民图谋不轨。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实。但这个事实显然被这些官员们忽略了。
李世民看了一眼站出来的官员。正如他之前所预料的一样,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来自博陵崔氏和太原王氏,就算不是,也与这两个家族牵扯甚密。很明显,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大型弹劾,是两大家族合力要与李世民扳手腕,比比谁的力量大。李信和许敬臣结交甚密什么的,根本只是进攻的借口而已。
五姓七望乃是天下最有力量的门阀,甚至足以威胁到皇权。李世民无时无刻不想着铲除这些社会不安定因素,而他们也无时无刻不想着把皇权变成他们手中的玩物。两方之间的对抗三不五时就会在这朝堂上演绎。到今天为止,已经有无数炮灰死在了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
李信的地位很特殊。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于李世民的特殊意义。他是李世民必须袒护的人。如果李世民今天服软,下令彻查李信与许敬臣的交往,那么这就向朝堂之上的大臣们透露出了一个信号——皇帝顶不住五姓七望的压力,保不住想保的人,这对皇权的威严来说,是一个非常致命的打击。
李世民当然可以选择无视这些站出来的御史言官们,强行袒护李信。这当然很有效,但却同时会给这些玩笔杆子的人留下非常讨厌的话柄,比如刚愎自用、宠信小人之类的。
五姓七望在读书人中很有威望。到时候,他们只要借题发挥,随便作几篇文章蛊惑人心,李世民的明君形象就全完了,怕是不沦落到跟夏桀、商纣这样的暴君一挂,就算五姓七望这些人手下留情了。
身为帝王,李世民当然不可能寄希望于对手手下留情。他的手中早就拿到了必胜的法宝。
崔家、王家?今天朕就要你们统统颜面扫地!
李世民道:“众位卿家何至于此?许敬臣拜李信为师,或许确有其原因呢?”
崔永全毫不犹豫地回答:“微臣已经说过,楚王根本就没有可以教人的过人之处。难道陛下能拿出证据来吗?若是陛下能证明楚王确实有资格成为许敬臣的老师,那么臣愿意向楚王道歉。”
“臣等愿意向楚王道歉!”另外那帮站出来的御史台官员也跟着说道。
程咬金不知何时已经不再靠着那根柱子了。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目光不时扫过这些御史台官员,心情很是烦躁。他已经意识到今天这些御史言官不是随便出来放放屁的了,说不定李信真的会受到一些牵连。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出来说句话时,他下意识地往前排陈尹那里看了一眼。
陈尹恰好也在看程咬金。他不动声色地给了一个眼神,示意程咬金安心看戏。
程咬金虽然看不上酸腐文人,但陈尹这样的老狐狸,他还是相当信任的。接到陈尹这眼神之后,他当即松了一口气,果断又回到了那种打瞌睡的状态,只微笑着说了句似乎是梦话的话道:“这帮憨批,要遭殃了。”
果然,李世民长长地叹了口气,向身旁的内侍摆了摆手,道:“那就只能给你们听听楚王为自己写的辩白了。”
内侍取出一张绢帛纸,用悠长的音调清晰而响亮的念道:“师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