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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在刘庆家上了个厕所,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刘庆在外面等了快半个小时,叫了李琰两声,里面还是没声响,他一着急,宁开门进去一看,李琰脸红扑扑的趴在马桶上盖上睡着了。
刘庆哭笑不得,把李琰拉出来,放到床上去。
李琰第二天早上醒来,不经常喝酒之后酒量也变得不太好了,醒来之后怪不好意思地跟刘庆说抱歉。
刘庆说:“你这么客气就太没意思了哈。”
两人又多说了几句,李琰在刘庆家吃了顿早餐才走。
回到自己家的时候,远远的就望见有个人影在门口蹲坐着。
李琰走近了就看见是陆溓宁。
陆溓宁看见他,换忙得起身,他身上衣服皱巴巴的,眼睛里还有血丝,看起来有些憔悴不堪,一张脸更是苍白得很。
“你去哪了?”陆溓宁跟在李琰后面。
李琰宿醉之后,脑袋壳还是晕乎乎的,看见陆溓宁又摆那么一张脸,质问一样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李琰故意讲。
他推开门进屋,陆溓宁没被他邀请,现在也不敢随便进,好不容易李琰现在对他有点态度上的缓和,他可不想又重新毁于一旦。
陆溓宁就站在门外讲:“我很担心你,我在门口等了你一晚上。”陆溓宁唇线绷紧:“而且…而且你身上还有酒味……”
李琰回到自己屋里,躺回床上,陆溓宁的那股儿信息素的味道就又回来了。
他闭着眼躺进齐,铺天盖地的苦橙香,又听见陆溓宁在门口喋喋不休的,抱怨一样的。
“不用你管!”李琰说道,随后把被子一拉,背过身去。
陆溓宁沉默一阵,随后说:“我惹你烦了?你出去躲我?”
他最后轻轻把李琰的门拉上了,跟李琰讲:“不用躲,你要是嫌我烦,我这几天就不来了。”
李琰听见门被合上的声响,还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后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就这么走了?
李琰闭上眼补觉,结果陆溓宁这会儿不在了,他倒困意也散了。
翻来覆去半个小时,最后还是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眼神发愣,望着桌面上放的银色素环。
他慢慢低下头来,陆溓宁非常容易被他伤害到这件事,其实已经非常的明显。
陆溓宁最开始的时候妄图把李琰碾碎,然后重塑成自己喜欢的模样,但是被重塑的不止李琰,陆溓宁也是。
他很笨拙得掩饰自己身上的棱角,生怕哪一点再惹到李琰的反感。
李琰在悲苦的命运里一直被打磨,他身上一直都有很沉重的钝感,对爱恨都浅淡,只看自己要做的事就好了,别的都可以不用在意,也不用记性太好。
他一直没有还手之力,也顾不得还手。
遇见陆溓宁,要说是李琰苦难的一种,李琰又觉得不那么准确,因为他没办法预料命运,却可以笃定自己的车开向陆溓宁的车,那陆溓宁一定会让开,他在陆溓宁来的时候送给陈垭欣戒指,陆溓宁一定会伤心。
这样预判的能力,总归不是李琰的与生俱来。
是陆溓宁给予的他,伤害的能力。
李琰想,自己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的,为何总是抑制不住想要伤害他?是不是心里觉得委屈,觉得不甘心。
可是这样自己也不见得心情会好。
陆溓宁跟李琰学在雨天故意淋雨去讨心上人的心软,重复着低声叫对方的名字就是求饶,李琰就跟陆溓宁学用伤害证明爱?
李琰再一次在心底默念,李琰,李琰,你可学点好的吧。
这已经是第十年了,他们的孩子都五岁了。
陆溓宁还要再来乌景湾镇淋上几年的雨,在自己的腺体上划多深才可以让李琰心软。
李琰不是经常思考的人,但是他思考后的每个决定做了以后就不会再扭扭捏捏。
还能更差吗?
李琰的人生还会更差吗?
他根本不怕做坏的决定,他本就在底层,已经没办法再触底。
会有人指责他吗?去投入一个以前那样伤害他的人的怀抱?
可是在李琰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人出手拉过他,那么这个时候当然也不会有人出来对他进行道德指责。
李琰这个时候甚至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意,但是这个笑容刚刚扯起就又僵硬在嘴角。
没有人关心,应该不是一件值得轻松高兴的事。
刚拉起的嘴角又慢慢放下了,他又想起陈瑜。
陈瑜会骂他犯贱吗?可是怎么办,陈瑜的命都是他犯贱救回来的。
李琰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团红色的毛线上,只剩下一个小圆球了。
他伸出手去拿,要怪就怪陆泽睿的长得太小,毛线剩的太多吧。
陆溓宁开车开到半路,天空中飘起了雨滴。
滴滴点点打在他的车窗玻璃上,他神情低落的,打着方向盘,最终还是转弯,拐了回去。
陆溓宁的车停在李琰家的门口。
李琰家里亮着灯,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陆溓宁把暖气打开,去后面扯了一张毛毯,想要像往常一样,窝在车的后座睡觉。
结果雨越下越大,吵得不行。
不过他到底疲乏不堪,腺体受损之后,免疫功能下降,经常会莫起高热。
a市与乌景湾镇两头跑,要工作,还要来守着李琰,但是在李琰门口的车里,都是比自己在家里睡得好。
至少他没再做噩梦了。
他很快就沉沉睡去,睡着的时候还想,李琰最近好像已经在厌烦他,是不是来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明天早上醒来一定要在李琰开门前走才行。
结果不知道睡了有多久,突然一道惊雷从天边炸开,雨一下子铺天盖地砸下来。
陆溓宁突然醒过来,半坐起来,往窗户外望了一眼,雨幕下李琰的小屋十分模糊,但是竟然还在亮着灯。
陆溓宁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快到十二点了,这不符合往常李琰的作息规律。
他朝窗户凑近了些,结果看到李琰屋里的灯随着两声闷雷之后,闪了两下,就灭了。
或许是关了灯要睡了?
可是怎么没亮起来烛光!?
陆溓宁猛地一下清醒过来,推开车门,暴雨如注,直接淹没过他的脚踝,他顾不得许多,慌忙跑到李琰的门前,里面传来什么东西倒下的闷响。
陆溓宁急得拍门,大声叫李琰的名字。
李琰在屋里,呼吸急促,整个人都在出冷汗,蹲在地上整个人都完全动弹不得的模样。
他听到陆溓宁的声音的时候还以为是幻听了,结果接连几声响起,他才动了动发麻的手,撑着床慢慢起来,凭感觉扑到门上,拉开了门栓。
他刚把门打开,陆溓宁就伸手抱住了李琰,李琰这时候还处于很紧张的样子,眼瞪得很大,呼吸很粗,陆溓宁安抚地拍他的后背,平复着他的呼吸。
然后慢慢拉开距离,陆溓宁把外套脱了下来,然后跟李琰说:“去车里吧。”
李琰还没点头,陆溓宁就已经用大衣裹住他,然后直接把他拦腰抱起,一路狂奔至车边,拉开车门,把李琰放了进去。
李琰还跟没反应过来情况一样,呆愣愣坐在车里,过了半晌儿,才问从另一边车门处上来的湿漉漉的陆溓宁:“你不是…你不是走了吗…”走的时候还讲说不来了呢…
陆溓宁没有回答他,扯过来薄毯子裹住李琰,然后搓搓李琰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但是跟李琰比起来,不断在车里滴水,把车里弄得都是水的陆溓宁看起来才是被雨淋得更严重的那一个。
但是陆溓宁还是有些担心,他的袖口还在滴水,还在那很慌张地问李琰:“衣服是不是也被淋湿了,你冷不冷?”
他擦擦李琰的头发,又问:“身体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李琰眨眨眼,哪里不舒服,这只是几滴水而已,李琰哪里就会这样娇贵了。
可是细想起来,自己跟陆溓宁一起生活时,总会变得有些不一样,很不“李琰”。
李琰清水煮面都能吃,怎么在陆溓宁那就要挑食,就要这样那样讨价还价,还要被人督促了,怎么检查身体抽个血还要叫人搂着才行了,脚脖子疼也要故意在他面前和管家说。
其实这些很不“李琰”的行为,也不过是李琰在行使被爱的权利罢了。
陆溓宁看他不说话,以为他被冻住,探身去前面又要把温度调高一点,他把车内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安慰一样跟李琰讲:“一会儿,一会儿就暖和了。”
李琰看着他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突然叫了一声:“陆溓宁。”
陆溓宁身体顿了一下,慢慢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李琰是被裹得严实,陆溓宁被淋得湿透,这会儿头发还在滴顺,顺着往他衣领里滑呢。
他发丝凌乱,有点无措的望着李琰。
李琰沉默着不讲话,车厢内有些门,渗着水汽,也有点儿潮湿的气息。外面雨淅淅沥沥,暴雨转中雨,这会儿温和了些,敲着玻璃。
李琰慢慢凑近了他,然后吻了上去。
陆溓宁的眼睁得更大了,他这会儿呼吸都忘记,被李琰的动作惊住。
他的心底炸开巨大的狂喜,整个淹没他,他呆望着李琰,动也不敢动。
李琰轻碰了一下他的唇,然后慢慢拉开距离,抬眼跟陆溓宁说:“是不是应该闭眼睛啊。”
陆溓宁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眼睛迅速得红了,他望着李琰,生怕这又是一场什么不切实际的美梦,他偷偷掐自己,却又疼得那样真实。
他很缓慢闭上眼睛,下巴微微抬起来,像是一个求吻的姿势。
李琰看见陆溓宁闭上眼之后,一滴水顺着他的浓密的眼睫毛滑落下来。
哪怕他再憔悴狼狈,还是掩盖不了他依然出色叫人惊艳的五官。
这次不再是白雪公主里的恶毒王后,像高贵的落泪的公主,站在即将被攻破的城墙上,还永远的头颅高昂。
李琰不可不承认,他会为这样的陆溓宁而动容。
他再一次吻上去,两唇相贴。
那是一个他们之间绝无仅有的无比虔诚干净的一个吻。
陆溓宁克制得几乎不像自己,他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给李琰。
李琰感觉到很温热的东西碰触到了自己脸上的皮肤,他想应该没有雨水会这样温暖。
他睁开眼,看见陆溓宁在吸鼻子,连下眼睑都在发红。
此时不是阳光明媚,此时乌云密闭,骤雨不歇,除了他们这里,整个乌景湾镇都陷入一片昏暗。
陆溓宁在他们离别时祈祷的事情在此时真的发生。
可离别时没哭,重逢时泪流。
就好像他这一滴眼泪,五年前躲过去,五年后还是一定要为李琰流下。
李琰说:“陆溓宁,一个人坚持这么久,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