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见此情形,心知不妙。张延龄这番话甚为真诚,许多人定是被打动了。
确实,张延龄这么多年来奔走四方,救火救急,每每危急之时都是他站出来,在许多人的心中,对他积累了极大的好感和声望。有些东西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一个人的想法或许没人能够了解,但是他的行为却是人人看得到的。
杨廷和估摸着张太后恐怕也是被张延龄打动了。她本来就不可能割舍血脉亲情,本来就因为自己的不断洗脑和话术的掌控,才能让她死心塌地。张延龄这番话,怕是对她有所触动了。
杨廷和当然不能再让张延龄说下去,事到如今,已然退无可退,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杨廷和咳嗽一声,打破沉默。朗声道:“太后,请下懿旨,此刻当速做决断。事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无论怎样狡辩那也是无用的。功是功,过是过。对朝廷有功之人,朝廷已有封赏,岂可恃功而傲,要挟朝廷?况我大明疆域万里,富有四海,朝中大小事务多如牛毛,需要上上下下无数人来替皇上治理天下。又岂是某一人之力?况且,居功者当谦逊,越是功高越当谦逊,若以寸功便可自傲,便想要左右朝廷大局者,此非功臣,而是逆臣也。”
“正是,杨首辅所言极是。请太后速下决断,臣等请太后懿旨。”费宏等人闻言纷纷叫道。
张太后皱着眉头,一时沉吟不觉。她的脑子里很乱,昨天张延龄来过之后,她自己也想了许久,但总是难以想明白。有一件事她永远想不通,那便是杨廷和这样身份学识的谦谦君子,又对自己这么真诚的有爱男子,怎么可能会欺骗自己,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光是这一点,她便说服不了自己,过不了这一关。
所以,张延龄说的那些话,便会在这种逻辑前提之下变得完全不可信,完全不能接受。但凡张延龄将矛头指向别人,张太后都可能会相信张延龄。在张太后看来,那就是张延龄对杨廷和的偏见。他知道杨廷和同自己之间的关系,所以这是他的偏激和仇视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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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张延龄一番肺腑之言,说的情真意切。别人或许不知道张延龄这十年来的辛劳和转变,但是张太后是完完全全知道的。张延龄的每一次出征,都牵动她的心。她也和徐晚意谈如青等人经常来往,也知道弟媳妇们的辛苦。
张延龄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夸大,都是事实。所以,张太后听了这番话确实有些迷茫了。本来心里就相当的不踏实,此刻更是觉得不安稳,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己没弄明白。脑子里迷雾重重,总想要抓住什么,却又老是抓不住。
面对杨廷和的发声,以及群臣的逼迫,张太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觉得,自己若是仓促下旨,似乎是个错误。尽管上朝之前,自己已经答应了杨廷和,同意下旨允许杨廷和对张延龄采取措施。当然前提是,杨廷和不能动张延龄一根毫毛,只将张延龄控制起来,保护起来。
她的心摇摆不定,面对杨廷和和群臣的请求,她静静的站在屏风之中沉吟不语,像是泥塑木雕一般。
杨廷和长长的吁了口气,缓缓直起腰来。他知道,张太后指望不上了。这个丑陋的女人,浪费了自己大量的时间去迎合她,结果到了关键时候,她却犹豫了。
这八年多的时间,杨廷和也算是摸透了张太后的性子。这个女人,她若一心一意对你好,便恨不得把心掏给你,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但她若对你生出疑问来,便会倔强的坚持她的想法,死钻牛角尖,执拗的让人恨不得一刀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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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有大把的时间去哄她,但现在没有了。
杨廷和缓缓转身,面对群臣。沉声道:“诸位,我想,我们不要为难太后了。毕竟姐弟情深,逼迫太后做决定是残忍的。为人臣者,当勇于担责,不能让太后难为。所以,本人杨廷和,今日以大明首辅,摄政大臣的名义,主持大局。鉴于目前的局面,当采取断然措施,保我大明社稷。费大人,请你宣读皇上圣旨吧。”
费宏点头应诺,在百官惊愕的目光中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份圣旨,高高举起,大声道:“宣大明皇帝圣旨,大明文武百官全体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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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官员大声问道:“敢问费大人,这是哪个大明皇帝的旨意?皇上遗诏么?”
这个问题也是许多其他人心中想问的问题。所有人都嗔目看着费宏。
费宏没有说话,杨廷和却开口了:“此旨乃新皇圣旨。太后懿旨已昭告天下,兴王世子为大明皇帝。虽未举行登基大典,但已经是我大明事实上的皇帝。皇明祖训明文规定,议定皇位继承人选的诏书昭告天下之时起,继位者便已为天下之君。登基大典举行与否,只关乎礼仪,不影响事实。所以,新皇已经是我大明皇帝,此乃不争的事实。昨日新皇宣本人和费大人以及兵部曹尚书进宫,拟定旨意,着今日朝会宣读。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众臣恍然,原来这是新皇颁布的圣旨。虽然新皇尚未登基便颁布圣旨这件事有些怪异,但杨廷和说的没错。太后和朝臣议定新皇人选,即位诏书也昭告天下,朱厚熜继承皇位已是事实。若不是张延龄昨日赶回阻止,昨日便已登基为帝。从礼仪上或许有些欠缺,但从事实而言,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费大人便宣旨吧。”杨廷和道。
费宏点头,昂首高声道:“众臣听旨!”
殿上群臣纷纷跪地接旨。张延龄冷笑站立不动,他身旁也有不少人站立不跪。一些官员想跪,却又想站,犹犹豫豫甚为尴尬。
费宏不管不顾,高声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太后懿旨,于先皇骤崩之际承接大统,惶恐之极。然我大明国祚之重,社稷江山之重,重于泰山。既授其命,自为天意,命朕为大明大业尽力,守祖宗基业为要。朕已决定,将宵衣旰食,勤政为业,奉先祖之遗烈,开大明之中兴。然登基之日,骤遭变故,乱臣贼子,欲逆天而动,行篡逆之事。朕不能令祖宗江山于朕手中沉沦,令奸臣贼子把控朝政,令社稷蒙羞。故而冒死召忠烈之臣,颁靖难之召。此旨授命杨廷和费宏曹元三位大臣全权行事,靖难清贼,剿杀逆臣张延龄及其同党。天下军民臣属,见此旨当如见朕,全力协助三位大人靖难剿贼。此刻起,褫夺逆贼张延龄一切官职爵位,所有从者,皆为同党,与之同罪。若其悔过认罪便罢,否则,篡逆之臣,人人得而诛之。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