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夜访是张延龄没想到的,张延龄认为,最多过两日朱厚照会派人召见自己。但他上午回京,当晚便亲自前来见自己,这让张延龄颇为惊讶。
张延龄不知道他的来意,是来证实自己是否真的生病了?亦或是真的来探望病情,又或者是为了其他的目的?
对于朱厚照,张延龄从来没有小瞧他。即便他看似行事荒唐,看似不是个称职的皇帝,但是张延龄却知道,他可不像是外表看起来的那么荒唐。他是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为逻辑,而且也是想做一番事情的。
他登基这几年来,若要给出一个整体的评价话,那便是小事虽荒唐,但是大事却并不糊涂。无论是朝廷中的平衡术,不断的培养亲信势力平衡朝廷权力,还是在大政方针上的决定,都显示出他并不荒唐糊涂。只是在个人性格上,叛逆加上放纵的行为模式给人一种荒唐的感觉。让人觉得他是个不称职的皇帝罢了。
当然,也有许多是被人有心抹黑宣传的成分在内,这一点外廷文官功不可没。
无论如何,今晚朱厚照的到来绝不简单,但张延龄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便恢复了平静。有些话今晚必须要说出来,有些事必须要摊牌,有些心中的芥蒂必须要今晚上解开。今晚要么便是冰释前嫌,要么便是适得其反,总之张延龄决定了,不能再这么和和气气的糊弄过去。
如果朱厚照是个值得自己为他辛苦,能够一起改变大明现状的人,那么张延龄便会继续努力。如果说,朱厚照根本不相与谋,那么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张延龄便要做更深一步的思考了。
在张延龄的率领下,得知消息的张家众人赶往前厅之中。进入前厅之中,只见朱厚照打扮的像个普通的人的样子,穿着朴素的长袍正坐在厅上喝茶。他的身旁站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张永也是普通家仆的打扮。
厅门口处,站着几名身材高大的仆役打扮的人,那是跟随的侍卫。其中一人在张延龄等人进厅的时候转过头来,张延龄认出了那是江斌。
很显然,朱厚照是微服私访出宫来这里的。没有大张旗鼓的前来,显然是不想惊动太多的人,牵扯太多人的目光。
见张延龄等人进来,朱厚照的脸上露出微笑来,缓缓站起身子。
“臣张延龄叩见皇上。”
“臣妾等叩见皇上。”
张延龄和徐晚意快步上前行礼叩拜,谈如青阿秀等人也在后方跪倒行礼。
朱厚照上前扶住张延龄,口中笑道:“舅舅请起,如意郡主请起,各位都平身吧。朕是来走亲戚的,不用行大礼。”
张延龄站起身来,沉声道:“臣万没想到真的是皇上来了,家人禀报之时,臣还以为他们胡说八道。皇上要来,怎不知会一声。臣也好携郡主和家人迎接。”
朱厚照笑道:“舅舅没看到朕是微服前来么?朕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朕出宫的事情,免得又有人说朕刚回京便不安分。朕可不想听那些人念经。”
张延龄笑道:“说的也是。皇上倒也坦诚的很。”
朱厚照微笑道:“唯有在舅舅面前,朕才能说实话。舅舅可不像他们,舅舅面前,朕是最放松的,什么话都能说,你也不会板着脸教训朕。哈哈哈。”
张延龄也哈哈笑了起来。
朱厚照转头对站在门口的江斌道:“江斌,还不过来磕头道歉么?”
江斌连忙答应,躬身走过来在张延龄面前跪下便磕头,口中道:“江斌给护国公磕头赔罪了。护国公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江斌是粗鄙之人,行事说话没脑子,还请护国公原谅则个。”
张延龄皱眉道:“这是作甚?”
朱厚照笑道:“朕不是说过了,回京之后让江斌给舅舅磕头道歉么?今晚朕便将他带来,让他向舅舅磕头赔罪。饶不饶他,舅舅说了算。”
张延龄一愣,呵呵笑道:“原来是这样,我早忘了这事了,也早就不介意了。虽说江斌确实行事不当,但正如他所言,他也是歪打正着,留下了两艘战船,却正好平叛派上了用场。至于说将我们海外兵马至于险境,我相信那是他的无心之失,当非他故意这么做的。”
江斌连声道:“护国公明鉴,江斌是个猪脑子,行事根本没考虑其他的后果,考虑的不周全。护国公便当江斌是一头猪便是。多谢护国公原谅我。”
张家众妻妾低着头听着,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这个江斌可真能自轻自贱,自己将自己比作一头猪。这个人可真是能豁得出去。
张延龄微笑道:“江大人,你也是大明重臣,怎可如此自轻自贱。你自比一头猪,那不是侮辱我大明上下么?一头猪也能当锦衣卫都指挥使?也能当外四军统领?呵呵呵。”
朱厚照也大笑起来道:“要不说他没脑子呢。好了,舅舅宽宏大量,原谅了他。这一次他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相信以后不会不长记性了。这件事,朕也有责任,朕也很惭愧,一并向舅舅表示歉意。看在朕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舅舅说,好不好?”
张延龄躬身道:“皇上说过去了,臣自然遵命。皇上今晚来此,便是因为这件事么?”
朱厚照微笑道:“当然不是。今日听闻舅舅积劳成疾,身子抱恙,朕也是来探望舅舅的。张永,带来的药材呢?还不拿上来?”
张永忙答应了,命人从外边抬进来一个木箱子,打开后里边满满的一箱药材,还有灵芝人参何首乌等珍贵药材。
“朕知道你的侧室里有一名大夫,据说医术高超,想必正在替你医治。一病不经二医之手,所以朕便没带御医来。不过,这些这些补药是合用的,便命张永收拾了一箱子来,舅舅也补补身子。早日康复。”朱厚照道。
张延龄沉吟了片刻,躬身道:“皇上,臣并没有生病。他们弄错了,臣只是没有去接驾罢了,并不想找什么理由。臣身子好的很,这些药材,皇上拿回去便是。”
朱厚照神色一变,露出一丝尴尬之色。
“哦?没生病?那也许是定国公弄错了。那也无妨,这些都是补药,熬粥煮汤补身子,平时也可以用的,倒也不必生病可用。”朱厚照道。
张延龄正待拒绝,却听徐晚意在旁出声道:“臣妾替国公谢谢皇上。这药材我们收下了,公爷最近身子确实不太好,补一补身子也好。我爹爹是误会了,我昨日回娘家的时候跟我娘说夫君出海征战之后回来,身子瘦的厉害,怕是生了什么病。我爹爹刚好进来,估计是听岔了,以为我说夫君生病了。这可怎么说的,爹爹也真是,年纪大了,耳朵也背。害得皇上还亲自来探望,真是的。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徐晚意及时的出来遮掩此事,她已经感觉到了氛围的微妙。事实上今天早上张延龄拒绝去迎接皇上的时候,她便觉得不对劲了。但这些事她甚少掺和,也不知缘由。此刻只是出来打个圆场。
朱厚照点头笑道:“如意公主这么一说,朕便明白了,原来是听岔了。”
张延龄心想:晚意一片好心,想要遮掩。但其实反而欲盖弥彰。问题不在于自己有没有真的生病,而在于自己既然没有生病为何没去接驾。晚意的解释,一点用没有。况且自己也无需她遮掩。
“夫人,你们退下吧,我和皇上多日没见,正好陪皇上喝几杯茶,说说话。”张延龄沉声道。
徐晚意忙点头应了,和众女跪拜行礼,纷纷告退。
张延龄对朱厚照道:“此处简陋,恭请皇上去臣的书房小坐片刻。”
朱厚照点头道:“好,朕也正好要和舅舅说说话。走吧。”
张延龄躬身相请,朱厚照举步而行。江斌带着几名侍卫想要跟上,朱厚照却转头吩咐道:“谁也不要跟着,你们就留在这里等着朕。”
江斌只好应诺停步,和张永躬身相送。
君臣二人出了前厅后门,沿着回廊往二进花园行去。月色皎洁,静夜悄悄,花丛中虫儿鸣叫,夜色静谧而舒适。
朱厚照一边左右看着周围的园林,一边笑问道:“舅舅这宅子不错,难怪不肯要朕赐给你的内城的护国公府新宅。那新府邸应该没有这里好。”
张延龄道:“多谢皇上隆恩,赐予宅邸。臣可不是因为新宅不好。新宅宽敞气派,又在内城,怎会不好?只是臣在这里住惯了,不想折腾。臣自十多岁便从家中老宅搬出来住在这里,臣对这里已经有了感情了,也习惯了。并非是不领情。”
朱厚照笑道:“舅舅果然是重感情的人,对宅子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人。朕小时候感觉不到,但近年来,朕越发能感受到舅舅对朕的关爱。现在,像舅舅这样重感情的人可太少了。说起来,安化王、宁王这些人,都是朕的皇亲,他们却是忘恩负义大逆不道的反叛。真是令人唏嘘。”
张延龄轻声道:“多谢皇上夸赞,人有百样,百样不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天下人人忠心耿耿,人人重情义,又怎有这么多的烦恼,这么多的纷争?那岂非天下无事,大同世界了么?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朱厚照沉吟片刻,叹息道:“是啊。人心难测!”
君臣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只听脚步笃笃,一路无话。片刻后一前一后进入张延龄的书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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