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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历史军事 > 大明风流 > 第879章 天涯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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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爵大人?您怎么来了?”凯瑟琳连忙放下酒盅站起身来。

张延龄躬身道:“凯瑟琳小姐,请原谅我的唐突。我在花园里散步,见这里亮着灯光,想必是你还没有歇息,于是便来看看你。”

凯瑟琳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公爵大人请坐。”

张延龄道了谢,走到桌旁坐下。凯瑟琳看着张延龄,见他正盯着自己的身上瞧。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薄裙被葡萄酒弄湿之后,有了一大片的淡红的酒污。于是红了脸。

“公爵大人稍坐,我失陪一会。”

张延龄微笑点头,凯瑟琳快步进了内房,关上了房门。

张延龄环顾四周,屋子里到处是书本和纸张,显得有些凌乱。屋子一角放着一架奇怪的家具,似乎是桌子,又像茶几,不伦不类。

张延龄将目光转向书桌上,那上面凌乱的纸堆上写着一行行的字迹。有的是汉字,有的是字母,应该是佛朗机国的语言。

涂涂画画,圈圈点点,似乎颇费心力绞尽脑汁的写着些什么东西。

张延龄的目光落到一张纸上,那是适才凯瑟琳手中拿着的那一张。张延龄拿起那张纸,上面写着的正是适才凯瑟琳吟诵的那首诗。

张延龄细细读着,虽然凯瑟琳的汉字写的并不好看,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孩子初学写字一般。但是能用汉字写诗,并且能写下来,这已经很让张延龄吃惊了。没想到凯瑟琳对大明文字的掌握和运用居然到了如此的水平。能说是一回事,能写是另外一个境界。能够用文字写文章写诗歌,那便是已经到了相当高的水准了。便是大明朝的许多百姓,也未见的能识文断字和写字。

“公爵大人……别瞧……那是我胡乱写的。您别瞧,会笑话我的。”

凯瑟琳的声音传来,一股迷迭香的香味袭来,张延龄手中的纸张被人夺去。凯瑟琳满脸娇羞的将那张纸收起来,同时快速的收拾着桌上的纸张。

张延龄呵呵笑道:“别藏了,适才你读这首诗,我在外边都听到了。写的很好啊,我怎会笑话你。我可写不出来这样的诗。没想到你还是个才情高旷的女子。佩服,佩服之至。”

凯瑟琳更加害羞,轻声道:“我只是闲极无聊,瞎写的。公爵大人就别笑话我了。”

张延龄摇头正色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写的这种是叫《十四行诗》吧?你们佛郎机国乃至欧罗巴诸国都流行的诗歌格式是不是?”

凯瑟琳惊讶瞪大眼睛道:“公爵大人……怎么知道?”

张延龄微笑道:“本公爵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凯瑟琳楞了楞,笑了起来。点头道:“公爵大人自然见多识广,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公爵大人,要喝点葡萄酒么?”

张延龄笑道:“好,便喝一杯。”

凯瑟琳转身走去,为张延龄斟酒。张延龄注意到她换了衣服,也梳理了头发,脚上也穿了一双绒布便鞋。身上那件皱褶的睡裙已经换成了一件浅色长裙。金发也梳理在脑后,用布带捆绑了起来。脖子露了出来,修长而洁白。凯瑟琳确实是个大美人,和海伦娜比起来,她更丰满成熟,更有风韵。

凯瑟琳端了酒杯过来,递给张延龄。张延龄看那酒色樱红,甚是可喜。于是喝了一大口。只觉清冽甜醇,滋味甚美。

“好酒!”

张延龄赞了一声,张口将酒喝干。

凯瑟琳笑着走过去,将整瓶酒拿来,给张延龄又斟满一杯。张延龄一口抽干,犹如牛饮一般。喝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凯瑟琳无声将酒再次斟满,张延龄却没有再喝了。

“公爵大人看来是有心事吧。”凯瑟琳缓缓坐下,轻声道。

“你怎知道?”张延龄微笑道。

“这都已经很晚了,公爵大人却在花园里散步不睡觉,一定是心中有事。”凯瑟琳道。

张延龄笑道:“那你说,我有什么心事呢?”

凯瑟琳道:“我怎知道公爵大人的心事。不过我猜,要么便是军队里的大事,要么便是……你担心海伦娜她们的安危。对了,或许你还想家了。你的妻子们都在大明帝国,分别这么久,肯定也是思念之极的。”

张延龄呵呵笑了起来:“我的烦心事还真是不少。不过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是思念家人,也为海伦娜父女担心。难道你不为海伦娜担心么?”

凯瑟琳沉声道:“我当然也是担心的,可是我担心也没有用啊。我们只能是干着急,却帮不上忙的。我能做的就是每日为他们祈祷,希望他们一切顺利罢了。”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也是,担心也是无用。我们能做的有限,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当真结果不好,那也无可奈何。她做出了选择,自然要承担结果。成功失败,生或者死,都是自己的选择。”

凯瑟琳沉吟不语。

张延龄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话说的绝情?”

凯瑟琳摇头道:“不是。公爵大人说的话其实是没错的。每个人都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其他人是帮不了的。当初我也劝过她,我相信公爵大人也是劝过她的,但是海伦娜选择了跟阿尔梅达先生回去,不留遗憾。那么,她自己也一定做好了准备。”

张延龄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就像我父亲……他做出了他的选择,最终的结果,他也不能怪旁人。作为他的女儿,无论我多么想帮他,却帮不了他。其实选择的那一刻,或许便注定了结果。旁人担心也好,劝解也好,竭力帮助也好,似乎都已经难以改变结局。这或许便是命运吧。”凯瑟琳轻声道。

张延龄微笑道:“凯瑟琳小姐,没想到你是如此睿智之人。”

凯瑟琳一笑,摇头道:“我可称不上什么睿智,恰恰相反,我是悲观的人。我便是一个被命运主宰戏弄的人。”

张延龄知道她言外有意,凯瑟琳是悲观的,她的经历如此坎坷,确实是命运多舛的苦命之人。

“我大明有句话叫做‘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说,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并非由命运主宰。你们佛郎机人信上帝,觉得一切由上帝主宰。咱我们却不这么想。事在人为,只要做好该做的一切,我相信便有好的结果。”张延龄沉声道。

当然,这些话自然是安慰凯瑟琳。事实上,华夏文化自相矛盾的地方也很多,观点庞杂,有时甚至是对立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之外,却也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造化弄人的无奈。

“多谢公爵大人。我明白了。”凯瑟琳笑道。

张延龄点点头,转头看了看屋子里,笑道:“凯瑟琳小姐这段时间似乎天天关在屋子里没出门是不是?”

凯瑟琳道:“我无事可做,我又是佛郎机国的人,随便在外边走动也不太好。公爵大人也没有吩咐我什么事情,我便只能呆在屋子里。”

张延龄道:“你在看书是不是?这些都是你父亲留下来的书籍?”

凯瑟琳点头道:“是。这段时间,我看了不少书,也得到了不少感悟。我父亲的藏书有些我不感兴趣,但有些还是挺有意思的。反正也没事,不如读读书,长长见识。”

张延龄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看来凯瑟琳小姐已经能成为一个诗人了。刚才那一首十四行诗便写的很好。文采斐然。凯瑟琳小姐可以多写写。没准将来能成为一个大诗人。”

凯瑟琳脸色微红道:“瞎写罢了。心有所感,就胡乱写些诗句自娱,可不是要成为什么大诗人。公爵大人心里一定在笑话我。”

张延龄摆手道:“并没有,我只是奇怪,你为何用我大明的文字写诗?”

凯瑟琳道:“我用的是我佛朗机国的文字写的,只不过是翻译成了大明的文字罢了。我想,我们佛郎机国和你们大明帝国之间相聚遥远,语言文字颇有不同。如果能够相互交流交通,或许便不会有冲突。我想试试能不能将两国的文字变得通畅起来。比如,我可以将我们佛郎机国的书籍翻译成你们的文字,也可以将你们的书籍翻译成我们佛郎机国的文字,这样双方都能了解对方,便会少些误解,或许便会少些冲突了。”

张延龄呵呵而笑,点头道:“很好,这个想法很好。我支持你这么做。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凯瑟琳瞪大眼睛看着张延龄道:“公爵大人觉得可行?觉得有意义?”

张延龄笑道:“当然。冲突源于误解。增进了解有助于化解冲突。自然是有意义的事情。”

凯瑟琳面露喜色。张延龄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心想:傻姑娘,你也太天真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冲突是因为利益。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纷争。你便是翻译一万本书,也是无用。这世界,落后便会被奴役凌虐侵占,被掠夺屠杀。跟了解不了解关系不大。

但张延龄着实不想说出这些话来,不想破坏一个天真少女的美好愿望。

“那首诗写的很好,就是有些忧伤。我大明也有一种叫词的诗文,长短格式也有定规。那是用来歌唱的。不知你们的十四行诗可以不可以唱?”张延龄改变话题,想聊些轻松的。

凯瑟琳道:“当然可以。我们王国有一种歌剧,歌词便是诗句。十四行诗自然是可以作为歌词唱出来的。”

张延龄笑道:“那日你在十字广场唱圣咏,唱得很好听。不如你唱出来,让我欣赏欣赏。”

凯瑟琳有些发愣,不知张延龄为何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哦,若是你不愿便罢了。我只是……想舒缓一下心情。你也知道,我最近心情有些不佳。这要求有些唐突,那便罢了,告辞了。”张延龄站起身来道。

凯瑟琳忙道:“不不不,并不唐突。凯瑟琳愿意为公爵大人演唱。正好,我这里有琴,我便唱给您听便是。”

张延龄笑道:“还有乐器?那更好了。”

凯瑟琳一笑,端起烛台走到那个柜子不像柜子,桌子不像桌子的家具旁边,将烛台放在上面。伸手掀开长条木板,露出一排琴键来。

张延龄大惊,这不就是钢琴么?这时候都已经有钢琴了?

但见凯瑟琳伸手拿了两个小小的尖头木槌,轻轻在琴键上一敲,传来悦耳的琴声。张延龄这才明白,这还不是钢琴。这是一种敲打乐器。或许是钢琴的前身。因为琴键很大,间隔很宽,数量也没有钢琴那么多。所以手指是无法照应的,得用木槌敲击。但声音却还是动听的。

凯瑟琳轻声道:“公爵大人,我献丑了。”

张延龄端着酒杯站在一旁笑道:“请!”

凯瑟琳双手飞舞,敲击琴键,悦耳的声音穿了出来。不久后凯瑟琳低沉婉转的声音响起,唱起了那首诗。她用的是本国的语言,也许这更容易唱的动听。

她的声音很动听,带着淡淡的忧伤之感。唱的是一种咏叹之调,繁复绵长,直入心脾。张延龄本来不懂欣赏西洋的曲子,但此刻知道那诗句的词意,加之凯瑟琳的声音和表情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听得当真是如痴如醉。

忽然间,屋子里光线一暗。却是烛台上的蜡烛烧到了尽头,熄灭了。凯瑟琳歌声不停,张延龄也没有挪动身体。直到凯瑟琳低沉的声音唱完了最后一句,张延龄也沉浸在歌曲的氛围之中,一动也没动。心中思绪翻腾,别有一种共鸣。

过了许久,张延龄才回过神来。但见凯瑟琳静静的坐着,纱窗外的月色静静的照进来,照在她美丽的脸上,圣洁而美好。

张延龄看向凯瑟琳的脸庞,只见她双眸熠熠,正痴痴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