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一弯残月升上天空。四野朦胧,秋夜清寂。
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朦胧昏暗之中摸到了庄园南侧,一条大河旁的芦苇丛中。
看得出来,这条大河是通向珠江的直流,宽仅数丈,两岸长满了芦苇长草。
不久前,陈式一已经进行了观察摸排,发现这座庄园的围墙甚为高大,且上方布满荆棘,外围还挖有壕沟。再加上里边竖着了望哨塔,围墙上有风灯照亮,还有大量的巡逻人员巡逻。
这种情况下,想要翻越围墙摸进去,难度着实太大。极有可能被里边的人发现。
张延龄可不想在这种时候打草惊蛇。于是在观察了地形之后,张延龄决定沿着大河摸近。因为张延龄判断,这条大河的河道必是这座庄园往外运货的一条通道。
莫看这河宽只有两三丈,但是行船是绝对没问题的。船只装货从这里出发进入珠江之中,沿着珠江上溯和四通八达,抵达各处支流,通行西南数十州府。
放着这样发达便捷的水路不走,那岂不是傻子么?这可比陆上运输方便多了。
这条河的走向,正是穿庄园而过的。按照张延龄的猜测,庄园的围墙不大可能将整条河流切断。河流的入口便是庄园的缺口,从水路摸进去,机会必定大的多。
两人蹑手蹑脚沿着河岸摸近,在抵近庄园围墙三十步之外停了下来。从乱草之中探头朝着前方观察。这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前方一道围墙横亘在河面上,围墙居然横跨了整条河,将这条大河拦腰切断。围墙上七八盏风灯在风中摇弋,照的清清楚楚。那河上的围墙,居然是一道水门。等于是在河上架了一座桥,然后上有围墙,下边桥洞安装了水门,供船只进出。
张延龄恼火不已,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但对方越是如此将庄园打造的如此密不透风,便越是说明里边大有文章。
“怎么办?要不,咱们还是找一处围墙翻过去吧。这里可比其他地方更难进去。”陈式一低声询问道。
张延龄摆摆手,瞪着眼看了一会,轻声道:“这里巡逻的人手几乎没有,便是因为他们笃定没人进得去。其他地方有明哨暗哨,风险太大。就从此处进去。”
陈式一道:“可是这如何进得去?翻墙是不可能的,里边便是哨塔。上了墙头便会被发现。”
张延龄指了指黑魆魆的水面,轻声问道:“你水性如何?”
陈式一愕然道:“从水里进去?可是不是有水门么?”
张延龄低声道:“水门一般不会阻断流水,否则不成了水闸了?水门下方定有空隙。潜水进去,反而更加的安全。你水性如何?”
陈式一咂嘴道:“一般。只是会游水而已。憋气我可不成。”
张延龄抽出靴筒中的匕首,刺啦一声割断一截芦苇,两头削断之后放在口中轻轻一吹,气流通畅。
“用这个。潜水进去。”张延龄低声道。
陈式一正自发愣,张延龄已经开始脱衣服。很快便扒了光溜溜的只穿一件底裤。
“就这么进去?遇到危险怎么办?”陈式一低声道。
“火器不能沾水,只能如此。你带兵刃进去便是。我有这个。”张延龄晃了晃匕首。
陈式一不知该说什么好,张延龄却已经慢慢的从芦苇荡旁下了水。陈式一知道侯爷是下定决心要进去了,心中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这位爷的脾气,最爱冒险,而且胆子贼大。这种情形,他陈式一都不敢如此果决,可是侯爷都没多想便下水了。
这或许便是自己和他的不同吧。侯爷那一次不是行奇招,冒大险。每次却也都是有惊无险的成功了。所谓富贵险中求,侯爷能有今天的地位,那也是他拼命拼出来的。他贵为侯爷,又是团营副总督这样的高位,依旧没有丝毫的退缩。自己难道还会退缩不成。
陈式一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手提长剑跟着张延龄从芦苇荡中下了水。
深秋的河水可真是凉,虽然这里是岭南之地,季节的变化看似不大。但是深秋夜晚的河水,绝对可以让人知道季节的区别。
“准备了。到水门下方露头。”张延龄低声说道。将芦苇插在口中,缓缓没入河水之中,消失不见。
陈式一吁了口气,看着那根露在水面上的芦管缓慢的往前而去,也将一根芦管插在口中,缓缓沉入水中。
忍受着冰凉的水流的冲击,以及水底幽暗的紧张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几个时辰那般的漫长。难受不堪的陈式一的手终于摸到了一个光溜溜的胳膊。
那胳膊反手一抓,将陈式一的手臂抓住,慢慢的往上用力。陈式一知道那是侯爷要自己露出水面。于是用极慢的速度冒出水面。
张口无声的呼吸了一大口空气,抹去眼睛上的水,陈式一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水门之前。张延龄就在身前,单手攀在一块桥墩石头上方,正冲着自己打手势。
陈式一定睛一看,发现张延龄的手上拿着一片尺许大小的铁网。
“幸亏我的匕首是精刚打造的,狗日的下边倒是有空隙,却安装了铁网格阻挡。”张延龄用极低的声音在陈式一耳边说道,声音里有些得意。
陈式一这才知道,张延龄比自己早到了许久了。在以往的行事之中,陈式一还从未拖过后腿,这是他第一次拖侯爷的后腿。侯爷的水性这么好,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当然不知道,张延龄后世可是个背包客,喜欢四处野游。翻山越岭,钻洞下水。游泳是必备技能。若是有合适的装备,他还能潜水。这些技能也不知为何,穿越之后稍加练习,具备技术要领之后便大部分继承了下来。
“洞口太小,我再下去割一次,否则你没法过去。你太壮了。”张延龄低声说话,吸了口气没入水中。过了数十息时间,张延龄重新露出水面,手中拿着另一块铁网,有些气喘吁吁。
“成了,准备潜进去。”张延龄低声道。
“我打头。”陈式一忙道。
说罢便要往水下潜。张延龄忙拉住他,低声道:“深呼吸几次,让全身血液氧气饱和,这会让你觉得舒服些。憋气的时间也更长一些。记着,万万不要冒出水面,接近水面,看到水面上的灯笼的时候,便用芦管呼吸。我会在你身后提醒你什么时候露头。”
陈式一点头。张大嘴巴深呼吸七八口气,只觉得全身血管里和肺部都全部鼓胀起来,这才缓缓没入水中,顺着木门往下摸索下去。
木门丈许深的下端确实有铁丝网阻拦,而且水流从下方被压缩得只剩下几尺高的高度涌过来,冲击力惊人。
陈式一差点被水流冲的往后,幸而他臂力强劲,抓住水下铁网,摸到了入口,用蛮力从破洞之中穿了过去。一旦过去,压力骤减,整个人顺着水流往上冒去。看到水面上的微光的时候,陈式一将芦管塞进口中,第一口吸入的是冰冷的水,但第二口便是空气了。当下缓缓在水下往前游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中有人在他后背拍了两下,陈式一知道那是张延龄在身后提醒自己可以露出水面了。于是尽量控制动静,慢慢探头。
然后,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另一道横跨河面的石桥下方。旁边,张延龄正抹着脸上的水看着自己。陈式一长吁一口气。
“干的漂亮。咱们进来了。”张延龄挑了挑大指低声道,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陈式一暗道一声惭愧。两人缓缓的从桥下爬上岸。桥旁是一处类似小码头的样子,岸上堆着一些箱子货物,还有两艘木船靠在岸边。
两人伏在石阶旁静止不动,听着周围的动静。
四周黑魆魆一片安静,数十步外的水门围墙上,风灯依旧摇晃着。远处隐隐有灯笼晃动,有脚步声沿着那些围墙的方向传来。不远处的一座哨塔上,传来咳嗽声。
看来一切顺利,并没有人发现有人潜入。夜间的那些巡逻守卫也都在围墙左近巡逻,庄园内部反而没有什么动静。
片刻后,两人已经从河中上岸,躲在箱笼之间。
西边树木掩映之处有几座房舍和小楼,还亮着灯火。看起来是庄园内的居住之处。就在小码头北边不远处,便是一排三四栋高大的房舍。
“那里应该是仓库,不知有没有人看守。”张延龄低声道。
“卑职瞧瞧去。”上了岸陈式一便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他提着剑在手,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张延龄抹了把发髻上的水渍静静等待,不久陈式一赶了回来,禀报道:“无人把守。”
张延龄大喜,跟在陈式一身后猫着腰飞奔到仓库门前。伸手一摸,仓库们挂着大铁锁和锁链。正想着如何进去的时候,陈式一指了指侧墙上方的一丈五六尺高处的一个四方形的洞口。
“那好像是通气的窗户。”陈式一低声道:“侯爷踩我肩膀上去,我在外边把风。”
张延龄点头,抬脚站在陈式一肩膀上。陈式一站起身来往上用力一送,张延龄借力跃起,抓住了洞口外沿,用力卷腹钻进了洞口。那只是尺许宽的洞口,也幸亏张延龄身材并不魁梧,斜着身子堪堪钻了进去。
挂在内墙上尽量降低高度,张延龄顺着墙壁出溜了下来,脚下踩中了一大堆柔软的货包。张延龄凑上去一闻,香味扑鼻,应该是干香料之类的货物。
张延龄在这座偌大的仓库之中迅速查看了片刻,他很快找到了大木箱里成捆的象牙,大堆的香料香木。大量的番国织物,地毯。还有羊毛织物,成捆的野兽皮毛等等。
虽然没有找到珊瑚宝石这些贵重的宝物,但是这已经确定是番国的货物无疑。
这还只是一处货仓,周围还有几个仓库,这些货物数量之大,令人咂舌。这里绝对是走私的番国货物的集散之地。
只是这里囤积了这么多货物却并不运走,让人有些疑惑。不过张延龄很快便明白这是为什么。这种走私货物,不能大量露面上市。既是要抬高价格,物以稀为贵,又是出于不引起朝廷注意的考虑。
这里的货物只需慢慢的,少量的在大明各地销售,便可保证奇高的价格,得到最大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