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国公,这件事当需慎重。建昌候之言虽然有些道理,但是本人认为,这一切毕竟是推测。我勋贵之家,着实犯不上趟这些浑水。这一次实际上咱们是得了利的。外廷对咱们的一向不善,外廷削弱,那是咱们求之不得的事情。至于刘瑾将来如何,还不得而知。但说刘瑾有野心掌控外廷,从而掌控我大明朝政,却恐怕是危言耸听。他有那个本事么?不过是个内廷太监罢了。”
永康侯徐震沉声对张懋和徐光祚说道。他并不想很张延龄争论,因为并无必要。张懋和徐光祚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态度。
“是啊,永康侯说的极是。咱们可不能自己往上凑。内外廷斗起来不是挺好的么?外廷这次若不是太过分,欲置刘瑾等人于死地,也不至于被反噬的如此厉害。换做是任何人,别人都要你的命了,难道还手软?”
“说的极是。刘瑾他们是跟外廷有仇,跟咱们可没仇。建昌候倒也奇怪的很。外廷弹劾的名单上可是有你的,把你跟内廷刘瑾他们是捆绑在一起弹劾的。听你的意思,倒是想要帮外廷做些什么是么?这是何道理?莫非得了外廷的好处?”
“建昌候那日打了刘瑾,便是有些冲动了。犯不着去招惹他。刘瑾那种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你去招惹他,不是自找麻烦?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跟那种人计较什么?”
众侯爷七嘴八舌的纷纷议论道。
张懋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虽为团营总督,勋贵中的头面人物,却也不能无视其他侯爷的意见。
虽然今日勋贵聚会的目的之一正是要商议张延龄提出来的助力外庭夺回部分要害部门官员任职的事宜。但是首先要做的还是要说服众人,统一行动。
这毕竟干系全体勋贵的利益,因为一旦插手是肯定要得罪刘瑾的。勋贵们的意见绝对不能枉顾,否则会导致勋戚内部的分裂和猜忌。
徐延德也不好说什么,张延龄是自己的女婿,定国公府在勋戚面前还是要保持不包庇自己人的中立态度的。能少说就少说,免得被其他人质疑。
张延龄站起身来,看着席上的这些侯爷们。这些家伙一个个衣着华贵,养尊处优,油光粉面,脑满肠肥。这帮人都是躺在先辈的功劳簿上吃喝的人,脑子里都是酒色和享受,不足为谋。
但是,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摆在这里,即便不足为谋,也还是要和他们周旋,向他们解释清楚。
“各位侯爷。你们的心情,延龄是明白的。但是,有些话,延龄还是要说清楚的,因为这干系的是咱们勋戚之家的将来,干系的是在座诸位的利益。延龄不得不说。”
众侯爷看着张延龄,心中均有些不耐烦。一个热闹的联络勋贵们感情的宴席,这厮偏要东拉西扯的说些废话。倘若不是看在定国公的份上,早有人要出言训斥他了。
“延龄先敬诸位一杯,就当是冒犯诸位侯爷的赔罪。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们恐怕不爱听。恐怕要得罪各位。延龄先敬酒赔罪,请诸位侯爷多多担待则个。”
张延龄端起酒杯来,朝着十余名侯爷举杯敬酒。
恭顺候吴浩伸手要端杯子,却被阳武侯薛翰碰了碰胳膊,顿时会意,放下手来。
这一下场面便尴尬了。除了两位国公和三位小公爷之外,其余十余位侯爷没有一个端酒杯回应的。徐光祚紧皱眉头,徐延德脸上也已经挂不住。英国公张懋倒是淡定的很,似乎对眼前这场面感觉颇为有趣,嘴角还带着些笑意。
“干什么?没看到建昌候敬酒么?你们没看见么?”朱麟怒道。
“朱小公爷,建昌候喝的是罚酒,他自己喝便是了,咱们可不陪着。谁爱陪谁陪着便是。我们是来喝道贺的喜酒的,可不是来喝罚酒的。”徐震沉声道。
朱麟眉头竖起,嗔目便要骂人。张延龄忙拦住笑道:“徐侯爷说的有道理,我自罚一杯才是,因为这确实是罚酒。朱小公爷请坐,你们都不必喝,我自己喝一杯便是。”
张延龄仰脖子咕咚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朱麟端起酒杯道:“他们不喝,我陪你喝。”
朱麟一口干了酒,气呼呼的坐下。
张延龄微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感谢。转头看向众侯爷,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诸位侯爷。咱们在座的都是我大明朝的有头有脸的勋贵之家了吧。除了我之外,各位都是勋臣之家,每一家都是为了大明朝出生入死流血拼命过的。英国公定国公还有朱小公爷的成国公府便不必说了,祖上都是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为大明先帝们保驾护航的忠烈之臣。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的。除了三家国公府之外,在座的各位侯爷也是如此,祖上也都是功勋卓着之臣,都是忠良之后。”
众侯爷翻着白眼心想:这还用你说?咱们勋贵之家,哪个不是满门忠烈的忠良之家?哪一家不是功勋卓着?所以才有今日的地位和荣光。
“就拿永康侯徐侯爷你来说吧,你祖上乃大明蔡国公,永乐十一年封国公,是永乐大帝手下的心腹猛将。名震天下,至今威名尚存,如雷贯耳。令祖名讳为‘忠’字,当真是名如其人,名副其实,忠勇无双之人。”张延龄道。
永康侯徐震捻须点头,心中得意。
张延龄道:“徐侯爷,恕我冒犯。和令祖蔡国公相比,你觉得你能比得上么?”
徐震一愣,皱眉道:“你这是何意?本侯当然不及先祖。他老人家的功勋,我拍马也赶不上。”
张延龄点头道:“那就是了。那我可不可以这么说,令祖创下的功勋功绩你们徐家子孙都没能超越。你们不过是在享受先祖留下的祖荫,躺在功劳簿上罢了。因为祖上的功勋,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自己却寸功全无。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还是觉得羞愧的事情呢?”
徐震嗔目而起,指着张延龄喝道:“建昌候,你是何意?你羞辱本侯么?”
张延龄皱眉道:“我这怎么是羞辱?我说的是事实啊。令祖定希望子孙光大门楣,而不是一无是处靠着吃老本度日。令祖当年率十万大军为先锋军破敌,封国公。永乐皇帝都尊敬三分。而你徐侯爷领一营京营,连战场也没上过。在朝中无话语之权。你能说是广大了门楣么?我说错了么?”
徐震气的脸色铁青,对英国公张懋道:“老公爷,这厮太可恶了,如此辱我。老公爷当主持公道。不然,我便要跟这厮翻脸了。”
张懋皱眉道:“建昌候,你说这些作甚?莫要挑起事端。”
张延龄拱手道:“抱歉,我伤了他自尊心了。罢了,那我不说他便是了。我的意思不是羞辱徐侯爷,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想想当年,在座诸位祖上驰骋疆场,封公侯之时,那都是实打实的本事,地位也都让天下人诚心诚意的钦佩服气。当年国公侯爷们的地位和如今咱们这些国公侯爷的地位相比,孰高孰低,不言自明。当年勋臣们是和皇上一起商议朝廷大事,决断朝中大事的。而如今呢?除了一些礼仪性的场合之外,我勋戚之家可能决定任何一件朝廷大事?除了在兵部之下,领些京营兵马之外。可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
“领京营兵马不是权力么?这可是兵权。谁也不能染指的兵权,只有咱们勋臣才有这份殊荣。那是皇上对我们勋贵的绝对信任。为何到你嘴里,却一文不值?”阳武侯薛翰大声怒道。
张延龄沉声道:“当然不是一文不值,但也不像你说得那么值得自傲。绝对信任是不存在的。否则各营之中为何要有监军太监坐营?”
“……”
众人无语。确实,每营都有太监坐营镇守,说白了便是皇上派来监视的。那当然不是绝对的信任,是有限的信任罢了。
“监军太监是规矩,兵权本就需要监督,无可厚非。”徐震道。
张延龄道:“我承认,你说的对。自然是需要监督的。不光需要监督,而且各位的调兵之权也需要得到兵部的许可。兵部不准,谁能私自调兵?换句话说,咱们这些人,只是领军而已。没有允许,一兵一卒也难以调动。若私自调动,便会获罪。这便是各位如今的处境。不要说什么皇上绝对信任。当年各位祖上领军的时候,难道也有这么多的限制?”
众侯爷心里既恼怒,却又无言以对。张延龄的话虽然刺耳,但现状确实如此。好像京营兵权在侯爷们手里,但又好像不在他们的手里。到底在不在自己手里,他们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其实,监军太监自古有之,倒也不是现在才有。但有监军太监的存在,便表明皇帝的信任不是绝对。张延龄的话虽然有漏洞,但却也一时无法反驳。
“张延龄,你东拉西扯,到底要说什么?我们可没闲心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徐震沉声喝道。
张延龄沉声道:“徐侯爷,我要说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我勋戚之家,如今除了一些虚名之外,其实一无所有。掌军确实是殊荣,是信任。但是这信任和殊荣着实有限。勋戚之家的没落已成事实。天下人有谁还在内心里对勋戚之家有尊敬之心?在他们眼中,勋戚之家不过是躺在祖上的功劳簿上醉生梦死的一群人罢了。在朝廷上,没有话语权,在百姓心中,也没有地位。看似风光,其实危急四伏。咱们既不能和外廷文官比,也不能同内廷太监们比。处在一种不尴不尬的地位上。我不知徐侯爷你们还有什么值得自豪自傲的。再这么下去,勋戚之家就要完蛋了。”
众人呆呆的看着张延龄发愣。徐震猛然起身,大声道:“这酒喝不下去了,英国公,定国公,我是听不下去了。张延龄满嘴胡说八道,教训起咱们来了。他知道个屁?大言不惭的说这些话,诋毁羞辱我等。请二位国公给予他惩戒。”
“对,不容此人胡说八道,满口胡言。”几名侯爷也纷纷道。
英国公脸色铁青,看了看张延龄,又看了看几名义愤填膺的侯爷,缓缓道:“老夫倒是觉得,张延龄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