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埋着头,心中着急自是不愿搭理他,却未料怎么也闪躲不过去,只得抬起头怒视:“你!要做什么!”
“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瞧她双眼通红,裕成估摸着是受了委屈,但转念一想,她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文府上下讨好她都来不及,谁还敢给她委屈受。“莫不是被少夫人责骂了?”
“用不着你管!”从云心中虽是一个万个不乐意去当铺,但挽妆的命令在前,她也不得不遵从。此刻天色已经不早了,她还得赶着去,否则怕当铺关门更让挽妆头疼。
裕成瞧着气鼓鼓的从云从自己身边擦过,她手里拎着的小包被塞地鼓鼓的,莫不是有些缘由。他扫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悄悄地跟上了从云。
一路上偶尔有人向从云打照顾,从云也没有理会,径自出了文府大门她便朝闹市而去。裕成藏在人群里,确认没有被她瞧见,拐过几个弯之后却见她在一家当铺门口停住,双手拽紧了包袱,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难道……
文府内真正的家贼不是何语柔,而是她?
裕成耐心地等在不远处,佯装看着小贩的货物,眼神却没有一刻离开过那家当铺,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从云念念不舍地从里面出来。他赶紧放下手里的物事,跟了上去,这一次非得跟到老窝才是。谁料左拐右拐地,她竟然回了文府,回了清荷苑。
裕成站在清荷苑的门口,望着里面的灯光,脸色稍沉。
还未到亥时,挽妆就裹了件披风在从云的掩护下悄悄地出了清荷苑。此刻文府内已是一片宁静,前院的下人们大都回自己房内休息,唯一还有声响的是厨房后院。
挽妆特地寻了件从云的衣服换上,从清荷苑到侧门口倒也没惊动别人,马车老早就等在侧门口,马夫见到从云便笑嘻嘻地迎了上去。从云从袖中掏出几粒碎银子递给他,自己扶挽妆上了马车。
她们都有些紧张,毕竟偷入皇宫是头一遭,一旦被抓住不单自己活不了,届时连家族都会被牵扯上。但事情都做到这一步,即便是再怕挽妆也会迎头而上的。这股子倔强劲似乎是安家血脉天生的,从当年的恭顺皇后到挽妆的母亲安慧英,身上都潜藏着这股脾气。
路仿佛很长,怎么也走不完,可真正走的时候一瞬间就过去了。
从云候在宫门口的不远处,挽妆没让她再接近一步,如果真的被抓住了,就让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吧,没有必要再牵扯更多的人。
亥时二刻正是暖春门守卫交接班的时刻,挽妆凑着这一刻,迅速地走向西边的第二个小门。银泰已在门后等了一会儿,见着挽妆的到来,探出头来东西瞅瞅,就将她拉了进去。
“妆妆小姐,你先将宫女的衣服换上。”银泰指着她进到旁边的小屋,他就候在门外。挽妆借着窗缝里偷溜进来的月光将宫女的衣服换上,见她出来,银泰这才将手里的灯笼重新点燃。
“委屈妆妆小姐了。”银泰将灯笼递给挽妆,让她打着照路,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在她的身后,这模样倒还真像徐多福徒弟该有的做派。
冷宫是从前荒废的宜春殿,除了锦华殿离开龙乾殿最远的宫殿,因先帝并无嫔妃,后宫的宫殿久无人居住也都荒废了不少,除了锦华殿每隔几年修葺一次,其他的大抵都没怎么管理。今上也只因迎进宸贵妃才重新修葺过灼华宫,如今废后便直接将最远的那处宜春殿当做冷宫使用。
宫里早就没有前几日的嘈乱,宸贵妃主事倒也有几分手段,宫廷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一切和凌锦翾主事时并太大的区别。
挽妆默默地跟在银泰的身后,偶尔有与他请好的宫人,他也随即回上一两句,但脚下并未做过多的停留。
一路平安地过了灼华宫,银泰在拐角后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妆妆小姐,银泰只能送你到这里。宜春殿就在宜兰殿的右后侧,你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看到。”
挽妆朝他点点头,他能送到这里已实属不易。
“妆妆小姐……”望着她的背影,他忽然又开了口:“万事小心。”
挽妆朝他笑着点点头,毅然地提着灯笼朝那条漆黑的路走下去。她只这么一望都觉得前路茫茫,漆黑恐怖,试问被迫呆在里面的凌姐姐又要如何熬过?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越走越荒凉,若不是因为走这么一趟,她也不知道繁花似锦的皇宫里居然也有这样的一处存在。往昔她觉得隔着湖的锦华殿已是僻静没有人气,没想到比这里来已是奢华。
她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看见清冷月光下的宜兰殿匾额,按照银泰的提示,她转向右后方,隐隐约约似乎有丝光亮,想必就是凌姐姐所在之处,想及此,她的步子更快起来。
“什么人!”此处本没有守卫,大抵是因为废后迁居此地后才特意增派的内侍。他见到朝自己越来越近的光亮,同样心中疑惑不已,被调来当冷宫的守卫已是十分倒霉之事,没想到还有人自己寻来此地。
“公公辛苦了。”挽妆站在他的面前,试图打探着里面的场景。
“你是什么人?没有旨意竟然私自来冷宫!”
“公公,”她会意地塞进一包银子,对看守的内侍笑了笑:“奴婢从前曾受过娘娘恩惠,受人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还望公公行个方便,让奴婢能还了这个恩惠。”
“这……”内侍掂了掂手里的小包,沉甸甸的,是有些分量。他脸上神色一缓,侧过身让出一条道来:“你快点,这可是杀头的罪。”
“谢谢公公成全。”挽妆欣喜万分地道谢,从他身边跑了进去。
冷宫本极为僻静,如今也只住了废后凌锦翾和两位看守的姑姑,一点的风吹草动都是能听见的。听得来人的动静,两位姑姑披着衣服满脸疑惑地出了自己的房门。
宫里谁人都知晓,今上对废后是断了恩情的,眼下她昔日的仇敌宸贵妃又掌权,莫说探望废后,就连提都没人敢提起。到底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身影快速地闪进了还亮着灯的房间,一身素衣的凌锦翾脸上犹带着泪痕地凝望着窗外的月色,听得门响也懒得回头。
“凌姐姐……”
坐在破烂桌前的那个憔悴妇人哪里还有一丝往昔的光彩照人,挽妆几乎是不敢上前相认。从前的凌锦翾总是最漂亮的,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如今的凌锦翾苍白着脸,双眸中已然失去灵动,她像是老了十岁般,鬓角隐隐有着白发。
“凌姐姐……”挽住再唤了一声,那个木然的身影才面无表情地转过来,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忽然涌出泪水。
“你怎么来了?”凌锦翾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当初她被禁足,凌家曾去求过常挽妆向今上求情,但直至今日都不曾听闻常挽妆有过半次求情的举动,她以为她们之间的友情也一样断了。后来被关在这里,她开始庆幸,庆幸当初挽妆没有为她求情,能够独善其身地不受她牵连。
“姐姐,你……”挽妆心疼地看着凌锦翾,为她挽起耳边垂落的发丝。“妆妆没用,没办法救你,都是妆妆没用……姐姐你怪我吧。”
“傻妹妹,姐姐如今这样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的,怎么能怪你?”被挽妆的眼泪一冲,凌锦翾倒没有泪珠,淡淡地坐回凳子上,宽慰起挽妆来。
“咎由自取?”挽妆惊愕地抬眼,看向她:“难道姐姐真的卖官了?”
凌锦翾好笑地摇摇头,声音很轻:“我怎么会卖官呢?你是知道的,我对前朝的这些事向来不感兴趣。我的咎由自取是,是太高估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以为不管如何也是十几载的夫妻,他怎么能轻信金一那个贱人的话来处置我呢?”
“姐姐……”挽妆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这一切都不是金一的举报,对吗?”凌锦翾的笑容更浓,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无比诡异。“连你也猜到了。一个小小的金一,就算再受宠想要置我于死地也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是金一背后的靠山。是我自己没用,只将他当成是自己携手一辈子的丈夫,却忘记了我的丈夫是一国之君,他的爱岂会天长地久,是我奢求了……奢求了……”
“姐姐你莫伤心,也许是我们猜错了,齐华哥哥不是那样的人,齐华哥哥的心不是一直都在姐姐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