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吃一道凉菜,里面居然放了好多芥茉,结果……天崩地裂……好想以此为借口不写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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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临近,萧景睿、言豫津和谢弼三个人终于从虎丘温泉返回了京城。才回来一天,他们就吃惊地发现,自己明明才离开了一个多月,京城的情势居然已经快速变化,变得比走时还要热闹,还要风起云涌了。
太子与誉王之争,其实近年来因为双方实力相当,本已陷入了僵局,大面上一直很安静,双方都没什么大的举动。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积而后发,只需要小小的触动,就立即进入了高潮迭起的攻防战。越妃被降、楼之敬倒台、庆国公抄家、何文新被判斩……这一波接着一波,让人有些应接不暇。如今越妃刚刚复位,就有数名御史连参,指出礼部在主持祭礼时仪程不妥,誉王趁势请出十数名德高望重的当代大儒,发起了一场朝堂辩论,论题直指越妃数年来得到的超常待遇,以及太子在面前的礼道缺失。
别的暂且不论,单说誉王请出的这十几个老先生,那确实都是极有份量的,可以看得出数年来他礼敬文士的功夫确实没有白费,积累了不少人脉。其中有一位多年居于京西灵隐寺的周玄清老先生,那才真是重中之重,平素无论皇室公卿,见他一面都难,这次竟然也移动大驾,亲自进了金陵城,着实让人对誉王的潜力刮目相看。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这位周老先生进京之后,却并没有住进誉王特意为这些大儒们安排的留鹤园,反而住进了穆王府。
据某些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好象周老先生离开灵隐寺也是穆小王爷亲自带了车轿去迎接的,而且住进穆府后连一个人也没有见过,即使是誉王也不例外。
不过周玄清老先生到底是谁请的,他见过谁没见过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他大学问家的身份,上了朝堂连梁帝也要礼遇有加,加之治学严谨,论据周全,没有两把刷子的人,就不要妄想跟他论辩。
如此一来,礼部实难抗衡,就算是一向轻狂疏礼的言豫津,都能提前论断太子的败局了。
最后这场朝堂论辩只持续了三天便落下帏幕,越妃虽复位,但祭礼时不得与皇帝同立于祭台上,太子歃酒后,须抚皇帝衣裙;礼部职责有疏,陈元诚免职,因念其年老,准予致仕,不再深究。而太子也因为庶子的身份被誉王在朝堂上再三当众强调,羞恼之极,一时按捺不住出掌打了誉王一记耳光,被梁帝当庭斥骂。一片混乱中,唯在靖王安安宁宁地站在诸皇子中冷眼旁观,一派宠辱不惊的风范,给不少原本不注意他的朝臣们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就这样,在户部换了首脑后没过多久,礼部便成为了第二个换头的部司。
当陈元诚颤着花白的头发,将已戴了近二十年的官帽抖抖地从头上摘下时,靖王仿佛看到了那只在背后轻轻拨弄的苍白的手,和那张总是神色淡淡,似乎永远也不会激动起来的清素的面庞。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这件事里,居然还有那位已渐渐平淡下来的苏哲的存在。
两日的晴天,并没有带来气温的升高,反而使无云的清晨,显得更加寒冷。城门刚刚打开没有多久,守门的兵士们就见到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在约百名骑士的护送下急驰而来。
就算不认得马车前穆王府的标牌,也知道来者不是一般人,所以为首的小校赶紧招呼手下让开路,躬着腰恭恭敬敬地让这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因为天气太冷,赶车人呼吸之间,一口一口吐着白气,可是车厢内却因为帘幕厚实,又有暖炉,所以并无多少寒意。
坐在车内的两名乘客,一位年纪极老,一位还是少年,一位布衣棉鞋,一位绣袍珠冠,老者闭目养神,少年却仿佛不耐旅途的无趣一般,不停地动来动去。
“周爷爷,你喝不喝茶?”
老者眼也不睁,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周爷爷,你吃块点心吧?”
老者再次默然拒绝。
再过一会儿,“周爷爷,你要不要尝尝这个姜糖?”
周玄清老先生终于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穆青满脸都是天真的笑容,拿着姜糖靠了过去:“这个很好吃的。”
清方严谨的周老先生,多年修习出来的气质就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可偏偏穆青穆小王爷好象感觉不到这种气质。他一开始就把这位老先生当成一个普通的爷爷,最多是在周玄清于朝堂上驳得对方哑口无言,让他很高兴为姐姐出了一口气之后,才把原有的印象修正成“一位很有本事的普通爷爷”,所以日常相处时,他仍以亲昵为主,恭肃为辅,全然没有半点疏远客套。
穆小王爷年少俊俏,活泼开朗,丝毫不端王爵的架子,是个很可爱的晚辈,周玄清当然还是非常喜欢他的,只不过素来的端谨风格,使这位老人家看起来一直淡淡的,此时对于少年递到嘴边的姜糖,他也仍是摇头拒绝,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个不粘牙的。”穆青体贴地介绍道,“吃一口?”
“小王爷自己吃吧。”周玄清冷淡地说了一句,苍老的双眸微微眯着,看向轿顶的流苏,静默了一段时间后,突然道:“小王爷,那件信物,老朽可以再看一下吗?”
“喔,”穆青急忙咽下姜糖,抓过一旁的手巾擦净手指上的糖霜,这才从怀里摸了一个小布包出来,递给了周玄清。
扯开布包的封口,朝掌心一倒,一枚玉蝉落了出来,雕工栩栩如生,玉质也异常莹润可爱,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贵重玉器。
不过对于周玄清来说,这枚玉蝉的意义,并不是在它的价值上面。
“小王爷,你说让你带这玉蝉来见我的那个人,会在城外等我是吗?”
穆青点点头,“他信上是这么说的。说你离京回灵隐寺的路上,他会来见你一面。”
周玄清“嗯”了一声,手指收拢,将玉蝉握在掌心,再次闭目不语。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突然一晃,停了下来,穆青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回头道:“周爷爷,你要见的人来了。”
周玄清花白的眉毛一动,颤巍巍地扶着穆青的手下了马车,正在四下张望之际,有一个中年人已走上前来,恭声道:“周老先生,我家宗主在那边恭候多时,请老先生移步。”说着便替下穆青,扶住了老人的手臂,小心搀他转过路旁的竖岩,到了弯道另一侧既避风又不惹人眼目的一个凹进处,白裘乌发的梅长苏正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轻轻躬身施礼。
周玄清眯了眯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阵,摊开手中的玉蝉,问道:“这件玉蝉,是你的吗?”
“正是。”
“你从何处得来?”
“黎崇黎老先生所赠。”
“黎崇是你什么人?”
“在下曾在黎老先生门下受教。”
周玄清皱眉道:“黎兄当年以太傅之身,不拒平民,设教坛于宫墙之外,门下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自然是遍于天下。可是说到底,他最得意的也不过那么几人,老朽与他是学问之友,交情不浓却深,故而这几人我都认得,可是足下……老朽却素未蒙面……”
梅长苏淡淡一笑:“我学艺不精,有累恩师盛名,且受教时日不长,老先生不认得我,也是自然而然的。”
周玄清凝目看了他半晌,叹了一口气,“算了,你有黎兄的信物,老朽自当帮忙,只是没想到时隔数年,再见故友玉蝉,竟为的是朝中之事……黎兄当年被贬离京时,满腔忧愤誓不回头,老朽也不知此番上了朝堂,是不是真的合他的心意……”
梅长苏眸色安然,静静地道:“恩师当日获罪,只为直言不平,反被衷肠所累。他明知有逆龙颜,仍言所欲言,百折而不悔,此方是治学大家的风骨。故而晚辈认为,所谓世事万物,无处不道。隐于山林为道,彰于庙堂亦为道,只要其心至纯,不作违心之论,不发妄悖之言,又何必执念于立身何处?”
周玄清白眉轻扬,一双本已垂老的眼眸突闪亮光,点头道:“你虽受教时日不长,却能察知他的根骨,看来他将这玉蝉留赠于你,也确是慧眼。不知你可明白黎兄身佩此蝉的寓意?”
梅长苏徐徐负手,微微扬起线条清瘐的下巴,漫声吟道:“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周玄清轻轻地闭上眼睛,仿佛在沉淀心绪般良久无声,而梅长苏则是神色安宁,凝目天际不再启唇。两人立于冬日清寒之中寂寂无语,场面却没有丝毫的尴尬,仿若如此会面,只为默默地怅怀一下过去的某些岁月而已。
“有生之年,能再见黎兄高足,于愿足矣,”周玄清慢慢将掌中玉蝉放回到梅长苏的手里,低声道,“老朽不知足下在京城有何风云大业,唯愿你勿忘尔师清誉,善加珍重。”
梅长苏满面敬容地躬身道:“先生雅言,晚辈谨记。如此严寒季节,老先生不顾年迈,为旧友情谊冒雪出行,晚辈实在是感激莫名。”
周玄清摆了摆手道:“见此玉蝉,不要说只是进城一趟,就算是让老朽到边塞一行,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如今足下托付之事已了,老朽也要回寺中清修了,就此别过吧。”
梅长苏忙抬手示意等候在数丈之外的那名中年护卫过来搀扶,同时欠身行礼道:“请老先生慢行。”
周玄清“嗯”了一声,由护卫扶着转身走了几步,突又凝步,回头道:“黎兄当年有个心爱的弟子,虽是将门之后,性情飞扬,但却是难得的聪颖慧黠,读书万卷,若你彼时也在,说不定可与他称为一时双璧。”
梅长苏苍白的肤色在寒气中显得如冰雪一般,唇边浮起清冷的笑容,轻声道:“老先生抬爱了。如此人物,只恨晚辈无缘,未能亲慕其风采。”
“是啊,这个人……是再也见不到了……”周玄清慢慢说着,眸中涌起一抹悲怆之色,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