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渡口,因连日河水暴涨,此时渡口边上的客栈里滞留了不少的客旅行商。
年穆远带着小厮木头,在这天晚上也到了这儿。准备渡河北上。大水未退,他同样不得不寻了客栈暂且住下。
主仆两个刚刚走到一家客栈门口,便听到一声暴喝,跟着是一名穿着月白长衫的瘦削少年被人从客栈中推了出来,恰恰撞在他的身上。
“爷开客栈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借口没听过?哼,遭了小偷!这话早在十年前就不新鲜啦!没银子还住什么店!赶紧滚,滚得远远的!”
年穆远一抬头,就看到一名店伙计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对着那少年叫骂着谪。
“喂,你长不长眼睛!”木头看到自家公子平白遭了池鱼之殃,不由瞪着那伙计骂道。
那伙计见他二人装饰不俗,而且,能用得起仆人的人,自然不会没有住店的钱,忙拱手赔笑道了歉幻。
“好了木头,别多事!”自幼金尊玉贵,对于拜高踩低、势利眼这种人年穆远早就见多了,并不以为意。跟这种人计较,他嫌掉价。便淡淡一笑叫住了木头,将那跌到自己身上的少年顺手扶了一把正要推开,在看到他的长相时,不由一怔。
吴君卉虽不是养在深闺从没出过门的娇小姐,可是,哪一次出门不是丫鬟婆子家丁一大堆?独自一人出门,这可是头一遭。她除了知道女子在外行走不便应该做男子打扮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而年穆远因为好奇,两年前曾经派人暗暗去了桐江,设法画了一张吴君卉的画像拿回去给他。他生来过目不忘,此刻吴君卉若做女子打扮,他必定一眼就能认出她是谁;她做了男子打扮,他虽一时认不出,但却没来由的觉得眼熟。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年穆远不由笑问道。
“你——”吴君卉被人从客栈中赶出来本来就够倒霉了,却又一头撞在了陌生男人的怀中,心里更是又羞又气又急。
偏偏这男人非但没有放开她,还抓着她的手臂,一双眼睛肆无忌惮的盯着她,居然还笑嘻嘻的调戏,说什么“是不是以前见过!”
她顿时恼羞变成怒,气血上涌,狠狠瞪了他一眼,想也未想扬手“啪”的给了他一记耳光,骂道:“登徒子!无耻!”
年穆远瞬间呆住了,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这一记耳光挨得实在是太冤!他不就是看他眼熟问了一句吗?怎么就登徒子、怎么就无耻了!
从来只有他欺负人的份,还没有别人欺负他的!长这么大,鞭子虽然挨了不少,可是耳光还是第一次挨,这种火辣辣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一旁的木头早已吓得呆住了。
“疯子!”年穆远不由心生怒气,他顿时面色一沉,冷冷的盯着吴君卉,手上加劲,差点没把吴君卉骨头捏断。
还没等他好好教训这疯子少年,吴君卉痛得眼前发黑,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骂道:“混蛋!放开我!你放开我!”另一手出手如风直击他面门。
“哟,还是个练家子!”年穆远有点意外,却是嘲讽一笑,轻而易举避开了她的攻击,顺势将她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挑眉道:“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刚才这疯子对他做了什么,心中一怒,再不客气,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吴君卉左边胳膊生生被他拧脱了臼,软软的垂下,人也被他推倒跌在地上。
吴君卉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哪里受过这种罪,不由“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呆若木鸡的木头这时候方回过神来,奔过来冲着地上的吴君卉嫌恶的啐了一口,无不鄙夷道:“还是个男人呢,动不动就哭也不害臊!再说你有什么好哭的?明明是你对我家公子动手在先,你还有理了!”
吴君卉心下一凛,忙止住了哭声。她这才想起自己此刻是个“男人”,那么刚才那登徒子的行为也就是无心的了?她心下顿时有些过意不去,转念一想,饶是如此,他那句“在哪见过”又是什么意思?没准他早已看出了自己的女儿身,故意戏弄自己……
这么想着,吴君卉那刚起的并不多的愧疚之心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抬头冷冷瞪了年穆远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忍痛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扭身便走。
倒把个年穆远怔在那里。
“果然是个疯子!公子,咱们快进去吧!”木头也怔了一怔,忙说道。
年穆远“嗤”的一笑,道:“好久不曾来大齐,莫非如今这世道的人都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不成!”
他盯着吴君卉踉踉跄跄离去的瘦小身影,心里竟莫名的起了一丝复杂的悸动,他顿时有些没来由的心浮气躁,跟自己赌气般的低哼一声,转身进了客栈。
“你说,爷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那人?”要了客房之后,在大堂上用饭,年穆远有些食不甘味,忍不住又问道。
那一双水汪汪的、也是愤怒恼羞的眸子老是在他面前晃啊晃,晃得他心里极不
tang舒服。这少年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可偏偏就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木头一愣,挠挠头想了半响,打着哈哈陪笑道:“爷,奴才的记性可远远不如爷您啊……奴才实在记不得见没见过这人……”
“没用的东西!”年穆远没好气瞪他骂道:“不记得就说不记得,说那么一大串干什么!”
木头哼哼哈哈的陪着笑,心中不觉气闷:不就是个娘娘腔嘛,见过没见过有什么打紧?
主仆俩还没用好饭,突然一阵风般从外头冲进来一个穿着竹青色长袍、腰悬佩剑的少年,那少年冲着柜台上喝问道:“刚刚不久前店中可是来了一对年轻主仆?人呢?”
掌柜的被他吓了一大跳,待看清他目光冷冷的盯向自己,杀气隐隐,更加吓了一大跳,手指着年穆远主仆的方向,结结巴巴道:“在、在那呢……”
那少年猛的转身,循着望去。年穆远也听见了他的问话,心中冷笑,也正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木头也愣了愣,忙朝那少年笑着叫道:“姜公子!”正是楚王的徒弟姜简。
楚王自打十年前火烧楚王府摆了新帝一道之后,便消失在了朝廷的视线中。
新帝派人暗中寻找了他三年亦一无所得,又见他并没有出来兴风作浪,加上政权已经稳定,国家正处于稳定发展时期,百姓安居乐业,人心所向,已无可撼动,便也歇了寻找的心思。
楚王其实一直在大齐,从未离开过。每一年都会带着徒弟姜简去一趟和春岛探访故友。因此年穆远和姜简可称得上熟悉。
然而这两人的关系却不阴不阳,互相看不顺眼。每次见了面不是你暗暗摆我一道就是我不动声色黑你一遭,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从未停歇。
先前都还小,长辈们只当是小孩子闹着玩一时好了一时恼了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才发现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只是想要劝已经无济于事了,两个人似乎天生就是冤家对头。双方长辈见他们彼此虽然相互看不顺眼,但总算还知道分寸,没有闹得太出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了他们。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姜公子啊!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你呀!”年穆远冷冷一笑,不酸不凉说道。
姜简脸色沉沉,却没有了与他斗嘴的兴致,一双眸子冷冰冰的瞪着他,杀气顿显。
“阿简、阿简!”姜简正要开口说话,只见吴君卉从外头奔了进来,拉着他的袖子摇摇头道:“阿简,算了,我们走吧!”
年穆远的目光不着痕迹掠过他二人,心中恍然大悟,“嗤”的一笑,不紧不慢道:“我当怎么了,你是来替他找场子的吧?这疯子原来是你的朋友啊,也对,物以类聚嘛!你替他找场子,是不是也替他还账呢?”
“她不过——”姜简硬生生憋下了“是个女子”几个字,冷冷道:“你也太狠了吧?一出手便折人手臂!今日这事我绝不善罢甘休!”
年穆远冷笑道:“那又怎样?”
姜简冷冷道:“你折她一只手臂,我便折你一只手臂,看在咱们好歹认识的份上利息我就不要了!”
“就凭你!”年穆远一挑眉,冷笑道:“你不妨试试!”
“阿简!”吴君卉看到姜简真的要上前动手,顿时大急,死死的拉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摇摇头道:“阿简,算了!算了吧!”
“你不能白白受人欺负!”姜简愤愤,想到刚才看到吴君卉那副疼得泪水汪汪的模样,他的心中便是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