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婆微微一笑,说道:“什么潇洒呀!唉,你要是愿意听啊,我老婆子倒也愿意说,我们当年那也是不得已被赶出家门啊!”
“是啊,没想到这转眼就是一辈子了,想想当年,还像昨天一样!”易公也不由叹道。他说着,目光淡淡朝春霞身后的金桔、银杏瞟了一眼。
春霞听他二人这么感慨着,心中没来由就受了一股特别的触动,她说不出来为什么,直觉告诉她,这一对老夫妇,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很精彩的故事靥。
“你们俩退下吧,这儿不用伺候了。”春霞转头向金桔二人道。
金桔和银杏闻言齐齐退了出去,轻轻的带上了门。
“易婆婆和老爷子若是愿意说,我倒是很愿意听呢!”春霞微微一笑。
易公、易婆相视一眼呵呵一笑,易婆笑道:“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儿罢了,拿出来说说也没什么!你可知道我们俩叫什么名字?”
春霞一怔,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的名字?难道这也有玄机仿?
易公朝老伴瞥了一眼,指了指自己向春霞笑道:“我叫易小花,我老伴叫易小香。”
易小花、易小香……
春霞眼睛猛然睁大满脸的诧异,差点儿忍不住惊出声来。
这两个名字很够乡土气息,这倒没什么,这年头叫猫儿、狗儿的都有呢!只是,他们这名字,哪里像夫妻?分明就是兄妹……
易婆也笑着,两人都很淡定。
好在春霞不是真正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各种匪夷所思、稀奇古怪的事情没亲经历过也在电视、电脑上见得多了,只是一刹那的惊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原来如此,”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两位老人家的名字呢!两位老人家可真是——有缘。”
那二人见了反倒意外,易婆忍不住问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怎么可能!
春霞老实的点了点头,笑道:“是觉得挺奇怪的,也许,只是一个巧合吧……”
“你啊,倒是诚实!”易婆笑笑,叹道:“说巧合,也巧合。我是个孤儿,打小是他们家抱养来的……”
随着他二人娓娓道来,春霞才知道,原来当年,易公的父母是从路边将易婆捡回去的,易家略有薄产,在当地也算是个富农。而易公从小聪颖,十三岁就中了秀才,是全家、乃至于全族人寄予厚望的一棵好苗子,都指着他光宗耀祖。
他们二人既有兄妹的名分,加上易公的身份和那几乎看得见的金光闪闪的前程,无论家里人还是族里人当然都不可能让他们两人在一起。易公将来的妻子,那必须得门当户对、或者高中之后得高官大绅看中招婿才对。
但这两人偏偏就两情相悦了。可两人心里头都明白,纵然两情相悦,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且不说兄妹的名分已经定死;就是将来易公高中之后,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即便想将易婆留在身边做个侧室都不可能!两人也只好将这份感情深深埋在心底。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爆发了瘟疫,父母相继过世,而他二人赶在官府封村之前逃了出去,也不敢前往城镇,这一逃逃进了深山,约莫过了半年出山打听得瘟疫已经过去,这才回乡。
谁知回到村里,才发现田地宅院等所有的家产都已经被族人们瓜分一空,众人见到他们回来有些讪讪,说了些场面上的好话,却没有一个人肯主动归还拿去的东西。
易公那时正是容易冲动的少年时代,加上遭逢家庭大变,一时激荡之下便与众族人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他是秀才身份,转身便往县衙里去告状,请求县令做主。
这县令也是听过他神童的名声的,又见他兄妹二人失去双亲孤苦伶仃,不由心生同情,便做了这个主,责令易家一众族人将属于他们兄妹的财产统统还回来。
县太爷下令,谁也不敢不听,众人虽然不舍,也只得忍着肉痛将东西都还了回来,但心里肯定是有不满的。
众人不满也就顶多在背地里嘀咕几句,别的事情也做不来,但是族长就不一样了。他们家的良田族长家是拿了大头的,深深感到此事伤了自己的尊严和权威,又一想如今自己和他算是撕破脸面了,他如今是秀才,守孝三年之后参加会试没准就是举人,再将来那就是进士甚至状元!
到了那个时候,万一他将今日之事记恨在心翻起了旧账,自己岂不是老命都要葬送在他的手里?
族长越想越觉得不安,简直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将牙一咬,决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与其如今担惊受怕、将来受他的辖制,倒不如趁着他羽翼未丰的时候亲手斩断他的羽翼,让他一脚跌到泥坑里,永远不得翻身!
从此,族长便叫儿子暗暗盯着易公的动静,那儿子也是个机灵的,很快便察觉出了易公、易婆之间绝非普通兄妹那么简单!
tang得到了这个消息,族长简直要乐出声来!
虽然他二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名分大过天啊,名分早已在他爹娘还在世的时候就定死了的!如果他们之间这种关系真的暴露了出来,那是什么?那就是不孝、就是***!
扣上了这两顶大帽子,足以将他的秀才革掉,足以将他从天堂打落地狱,然后在众人的鄙视和唾弃中臭名昭着、永远没法挺起腰杆子。
于是,族长故意假惺惺派了妻子出面,声称易婆年纪也大了,应该找个人家嫁了,既然他们的父母已经不在,那么这件事就由族长来做主。
兄妹俩听到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面对咄咄逼人的族长夫人,却半点也反驳不得。易婆见兄长为难,含泪答应。
可族长怎么可能真心为她找好人家?找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的屠夫。那屠夫非但为人粗鲁、脾气暴躁凶狠,而且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小的女儿都比易婆要大一岁!
易公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心爱的人从此掉进火坑?便找族长分辨坚决不同意。
于是,随着他激烈反对的态度,各种各样的流言也不胫而走……
兄妹俩又惊又怒,却也无可奈何。
那个时候除非易婆嫁给那屠夫,一切谣言便可不攻自破,但是易公怎么肯?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那一日握着易婆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声的公开了此事:他要娶她,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众人哗然!
后来的事情,如族长所料,他的秀才功名没有了,也成了四乡八邻的笑话!
族长还不肯罢休,痛心疾首的开了祠堂的大门,在他的父母灵位前自怨自艾,哀哀切切,口口声声表示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有尽好族长的责任,让最有希望为全族光宗耀祖的一个好苗子白白的就这么给毁了!
众人见了无不叹息,不知是谁首先叫了起来,将矛头直指易婆,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而起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易公也绝对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这个无耻的妖女,必须处死!
众人义愤填膺,处死易婆的呼声越来越高,就算身为族长,也不能不顺应民.意,于是,易婆被族里几个粗壮汉子强行带走关押在祠堂偏房中,只等着两日之后的吉日祭告祖宗后将她沉塘。
易公又惊又怒,但他一己之力凭什么同整个宗族的力量抗衡?他又有什么本事同他们抗衡?
可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也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这么被残忍的处死,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于是,趁着夜黑风高,他悄悄的潜入祠堂,救走了易婆,两个人连夜逃离了那里,从此,远走天涯……
“离开易家村之后,我们就成了亲,”提起往事,虽然是几十年之前的旧事,易婆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当年的事情,何等的惊心动魄,何等的绝望、绝望之后又是何等的茫然与无措,此时想起来,那种心情她依然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得到。
易公见状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满眼的温和。
“让你见笑了,”易婆感激朝老伴瞟了一眼,向春霞微微一笑,接着道:“后来,便靠给人做工生活,这些年啊,也不知走了多少地方了!有的时候虽然有些辛苦,可这辈子也算是没有遗憾也不曾后悔了!只有一样,”
易婆轻轻一叹,无不伤感的说道:“我们成亲之后数年都没有孩子,后来看了大夫才知道,原来我早已被人下了绝育药,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养了!”
春霞听着他们的故事心中早已久久不能平静,听到这里更是忍不住脸色一变,“啊!”的惊呼了出来,满面不忍的看了易婆一眼。
易婆苦笑道:“后来细想才知,原来,当初抓我进祠堂,族长根本就没打算要我的命,不然老头子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将我救出去!他早就算准了老头子会去救我,算准了我们会逃离再也不敢回去,那样,他不但出了一口恶气,所有的田地家产自然也是归他们所有了!就在我进祠堂的那天晚上,族长夫人叫人给我送去的茶水味道有古怪,当时不觉,事后想起来,才知道——”
“他们好歹毒的心肠!”春霞忍不住咬牙叹道:“既然逼得你们离开,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何非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这种人……必定会有报应的!”
易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点头说道:“不错,的确有报应!他们也的确遭了报应!”
春霞微微一笑,心中略松,也没有去问这报应是人为还是天意,不管是哪一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人原本就不该得到善终。
“老爷子和易婆婆如果不嫌弃的话,往后,便不要再离开京城了吧!”春霞略想一想,便笑道:“我在城外有一处庄子,如果你们不嫌弃,便去那里住下吧!庄子上的管事和管事娘子,都是很好的人,我会交代他们的。”
易公和易婆闻言相视一眼,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
“我没有别的意思,”春霞见他二人不做声
,忙笑道:“只是,您二位也一把年纪了,总是安定下来才好。如果……你们想要回乡看一看,我也可以叫人安排。咱们既然投缘,别的客气话也就不必说了……”
“左姑娘,”易婆正色,有些迟疑说道:“你,你听了我们的故事,没有看不起我们吗?”
“看不起?”春霞愕然:“何出此言!”
她心里只觉得敬佩与同情,能够在这个时代遇上这样一对奇人夫妇,虽然是平平凡凡的小人物,但对她来说也是一种震撼。就冲着心底这一份感动,而且她又有这份能力,为何不能伸出援助之手呢?
她已经想好了,就将他们安置在清凉山庄,让这一对历经沧桑的老人能够好好的安度晚年。
“毕竟,”易婆说不出口,还是易公接的话,他难为情的咳了一下,自嘲一笑:“毕竟在外人眼中,我们可是兄妹!”
原来是因为这个!
春霞“扑哧”一笑,说道:“你们又不是亲兄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既然相互倾慕而结为夫妇,这有何不可?你们相濡以沫携手一生,到老了感情还能这么好,我是既羡慕又佩服,又何来看不起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