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生赶回佰汇广场,数名保镖跟在她身后,佰汇广场内的骚动已经平息下来,一边是闹事的消费者,一边是百货公司里的安保人员,还有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人以及赶过来的记者。
云嬗见贺雪生过来。她连忙迎上去,向贺雪生汇报现场的情况,贺雪生边走边听,到了众人跟前,她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记者看见她过来,闪光灯此起彼伏,皆是对准了她。
贺雪生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刺疼,笔直的站着,一点也不怯场,她看着那三个顾客,她们手里提着的正是某奢侈品牌的包装,手里拿着的也这一季最新出来的新款。
她微笑道:“你们好,我是佰汇广场的负责人。听说你们在专柜里买了衣服,发现是高仿货,是吗?”
那三个女人看起来显然不是好相与的人,其中一人说:“这不是很明显吗?这个品牌的高仿货,最多卖几千块钱,你却卖几万,真是黑心老板,专门坑我们这些消费者,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我们相信佰汇广场的信誉,才一直在你们这里买东西,就是想要省飞去香港的机票与免去舟车劳顿,没想到你们心眼这么黑,居然坑我们。”另一个人神情激动,要不是安保人员拦着。都想扑过来揍贺雪生。
贺雪生没说话,她侧身压低声音问云嬗,“过程拍下来了吗?”
“按照你的吩咐,已经全部拍下来了。”云嬗点头。
贺雪生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几步走到那位顾客面前,接过她手里的衣服,熟练的检查标签,然后她举起手中的衣服,说:“这件衣服确实是高仿品……”
她声音停顿住,四周一片哗然,记者猛按快门,刚才那位顾客情绪更激动了,她说:“大家看,我没说错吧,老板都承认卖假货了。我们要坚决抵制这种黑心老板。”
四周一片附和声,甚至还有人准备了鸡蛋,往贺雪生身上砸去,边骂边叫退钱。
保镖拦在贺雪生面前,没有一只鸡蛋砸在她身上,全被保镖拦下来了,一轮攻击还没完,警车忽啸的声音传来,警察迅速冲进来,控制住了局面。
贺雪生望向云嬗,云嬗摇了摇头。她眉目深凝,看来昨晚的嫌疑人并没有在人群中。她从保镖身后走出来,站在记者的闪光灯下,她被保镖保护得很好,所以一点都不狼狈。
她继续道:“这件衣服确实是高仿品,但是不是我们佰汇广场的商品。”
众人再度哗然,这是什么情况?
那三个吵闹的顾客面面相觑,贺雪生已经承认是高仿品了,为什么又说不是佰汇广场的商品,难道她发现了?三人心里惴惴不安,却依然嘴硬,“被发现了,你当然会抵赖,这件衣服都没有拿出佰汇广场,不是你们家的衣服,会是谁家的衣服?”
“这个问题问得好,云秘书。”贺雪生转头看着云嬗,云嬗走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台防伪机,她道:“相信大家都认识这个东西,这是佰汇广场的防伪机,每过一段时间,我们的新品都会换一次防伪码。”
云嬗话音未落,那三个闹事的顾客脸色变得惨白,她们怎么也没料到佰汇广场里的商品还有防伪码,这样一来,她们的诡计马上就要被戳穿了。
其中一人心虚,她连忙道:“衣服还给我们,我们不闹了,就当自己吃了个暗亏,再也不来你们这黑心商场买东西了。”
贺雪生笑吟吟道:“那怎么行,我们佰汇广场致力于顾客就是上帝的品质,既然你们有疑问,现在媒体记者与警察都在,无论如何,我都要还你们一个公道,如果这件衣服是我们佰汇广场里的衣服,我们向消费者承诺,凡是买到高仿品的消费者,都以原价十倍的价格赔偿大家。但是,若这不是佰汇广场里的衣服,我会用法律来扞卫我们佰汇广场的声誉。”
三个闹事者面如死灰,腿心一阵阵发软。
“云秘书,防伪机给我,我亲自验给大家看。”贺雪生神色从容,接过云嬗递过来的防伪机,将条码放进去,防伪机发出“嘀嘀”的警报声。
另外两件衣服的条码放过去,也发出警报声,围观的顾客们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上扔页号。
贺雪生俏脸上扬起了笑容,“大家都看见了,这不是我们商场的货品,另外,这件衣服是我们商场的衣服,我们再来验证一次。”
贺雪生把衣服的条码放在防伪机上,防伪机发出绿色的光芒,证明这件衣服是商场的衣服。接下来贺雪生又验证了几件,都是发出绿色的光芒。
“这是我们商场的衣服,是正品,请记者将摄像头对准这里的条码,我现场向大家普及一下,正品与高仿货的区别。”贺雪生拿着吊牌以及衣服上的标签,开始讲述如何判断正品与高仿货。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贺雪生身上,那三名闹事者想趁机偷溜,却被保镖堵住了去路,这种情况下,他们绝对不可能放她们离开。
贺雪生讲完,又道:“接下来,请大家欣赏一段视频。”
佰汇广场一楼进门处的照壁,其实是一台巨大的电视,此时电视打开,正播放着一段视频。而这段视频拍摄的正是刚才三名闹事者买衣服换衣服的经过。
三名闹事者见状,脚下一软,全都跪倒在地,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视频播放完,围观群众开始指责那三人,还有佰汇广场的常客,为佰汇广场说好话。贺雪生看着那三个咎由自取的闹事者,心里一点也不同情。
还好她准备了后手,否则现在有理也说不清了。
她对着摄像镜头,道:“今天这件事我们会追究到底,绝不姑息!也请消费者们相信,佰汇广场只有正品,没有高仿品。”
……
沈存希看着电视里的女人,她自信、从容,不动声色的将一场危机化成转机,甚至不花一文钱,就给佰汇广场做了最好的广告宣传。
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面对媒体记者,只会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女人,如今她已经强大到可以独挡一面。看到这样优秀的她,他既高兴又心酸,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他,她也一定能生活得很好很好。
“严城,她是不是变得很不一样了?”
严城点了点头,贺雪生如此机智,化危机为生机。昨晚的踩踏事件,足以让佰汇广场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今天这件事一出,将大家的注意力从踩踏事件转移到正品与高仿品上,只要贺氏的公关部巧妙利用,佰汇广场不仅不会有损失,反而会获得更多奢侈品消费者的拥戴。
她是一个优秀的经营者!
严城非常欣慰。
“她变了很多。”
沈存希疲惫地闭上眼睛,站在镜头前的女人光芒万丈,再不需要他的羽翼为她遮风挡雨,沈存希越想越惆怅,他似乎错过了太多太多。
“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严城看着他白中泛青的俊脸,他将床摇下去,顺手掖了掖被子,他刚要转身离去,就听到沈存希说:“我受伤的事,不要让沈晏白知道。”
严城一怔,说:“我知道了。”
严城走出病房,来到外间的小会客室,沈存希受伤,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这个时候,他真想打电话把副总叫回来。
可是沈存希已经交代过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惊动沈遇树。他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不能再错过了。
贺雪生送走记者,吩咐云嬗去警局处理后续事情,务必问出幕后指使者。其余的事,她交给部门主管处理,她则让保镖送她去医院。
她在医院外面的花店里买了一束满天星,然后捧着花束走进医院,她问过护士,沈存希已经转到vip病房,她直接乘电梯去了vip病房。
她站在病房外面,长长的吸了口气,才推开门进去。
穿过外面的小会客室,她走进病房,来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和床单一个颜色了。
她将满天星插进花瓶里,然后拉了张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
她很想问他,在转盘砸下来时,他哪里来的勇气扑向她?难道他不怕死吗?
病床上的男人大概是因为伤口疼,睡梦中低低的呻吟起来,他的左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贺雪生担心他着凉,起身握住他的手,正打算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他手腕动脉处那道狰狞的疤痕,她浑身一震,下意识看向男人。
男人已经睁开眼睛望着她,下一秒,她掌心一空,他缩回了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他哑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很忙吗?”
贺雪生心中震憾,一直记挂着他手腕上的伤疤,她低声问道:“你手上的伤疤哪里来的?我以前怎么没有见到过?”
沈存希神色一黯,搁在被子里的手紧握成拳,他轻描淡写道:“不小心弄伤的。”
“怎么个不小心,会伤到那里?”贺雪生刨根问底,总觉得事情的真相不是他说的这样。
“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被碎片割伤的。”沈存希移开视线,不愿意告诉她,那伤到底怎么来的。
贺雪生怔了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松了口气,可是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紧紧的攥住,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在椅子上坐下,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她道:“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
沈存希深邃如夜的凤眸含着浓烈的情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自己一个闪神,她就会从他面前消失。这样一点不带刺,也不带疏离的她,他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了。
自从他们重逢以后,她见到他时的态度,常常是针尖对麦芒,她很少这样温柔地望着他,问他伤口疼不疼。
疼,真的很疼!
麻药褪了,全身就像剥皮抽筋一般,疼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可是有她在身边,他竟感觉不到那样疼了,他摇了摇头,“不疼,别担心。”
贺雪生看着他额上覆上一层晶莹的汗珠,她起身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她温柔开腔:“疼不要硬撑,我不会笑话你的。”
额头上的动作很轻柔,她一靠近,他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她今天穿了一件v领的针织衫,微微俯下身时,衣服内的景致若隐若现。
沈存希忽然想起昨晚在露台的情形,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开始叫嚣了,他连忙闭上眼睛,只要不看到,就不会胡思乱想。
贺雪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擦干他额头上的汗珠,她俯身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我去叫医生给你打针止痛针?”
刚才她握住他的手时,他的手分明很僵冷,而且睡梦中都疼得直呻吟。
沈存希握住她的手腕,他摇了摇头,“陪我待一会儿,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贺雪生垂眸看着他的大手,那股冷意似乎要浸进她的骨头里,她轻轻握住他的手,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她说:“好,我在这里陪着你,你睡会儿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她在身边,他哪里肯睡?只是拿那双深眸盯着她,他强打起精神,说:“昨晚吓坏了吧,你有没有受伤?”
贺雪生摇头,“我没受伤,你怎么那么傻?那个转盘是定制的,为了厚重感,用的是纯实木,那样砸下来,能把人砸得粉碎,你为什么还要来救我?”
沈存希无奈的叹了一声,“你都说了,转盘砸下来会把人砸得粉碎,我又怎么忍心看到你被砸得粉身碎骨?”
贺雪生心跳一窒,触到他满含深情的眸光,她下意识避开,心跳却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她早已经过了听情话的年纪,可是听到他这样说,她还是被他感动了。
“沈存希,你知道我恨你吗?”
“知道。”
“你这样做,也不会减轻一丝一毫我对你的恨意,你知道吗?”贺雪生觉得自己很残忍,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相救,此刻的她不会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可是她却要逼自己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
沈存希漂亮的凤眸滑过一抹暗色,眸底的伤感很沉重,像厚重的风雪,层层的压了下来,他说:“我知道,这是我欠你的。”
贺雪生心里钝钝的痛,他真傻,明知道做再多也唤不回她的心,他还是执拗的做了,他对她的感情太浓烈太厚重了,厚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站起身来,在眼泪落下来前,她说:“我去问问医生你的情况。”
沈存希下意识握紧手,却只来得及碰到她抽离的指尖,下一瞬,他掌心空了,他望着她急切转身的背影,心里也空荡荡的难受。
依诺,是否我做得再多,也挽回不了你?
可是我做这些,不是想要挽回你,我只是在弥补,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
……
贺雪生匆匆走出病房,受伤的脚已经疼得麻木,不听使唤。她一个趔趄,往地上扑倒。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摔个四脚朝天时,她的肩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掌握住,将她扶了起来。
她抬头望去,看见薄慕年站在她面前,待她站稳了,他才绅士的收回手,抄在裤兜里,他看着贺雪生悲戚的神情,问道:“小四怎么样了?”
“他刚醒,我去问问医生他的情况,你进去看看他吧。”贺雪生说完,一瘸一拐的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薄慕年站在走廊上,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抬步走进病房。
沈存希听到病房里响起脚步声,以为是贺雪生去而复返,他满怀希望的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薄慕年,失望如洪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他,眸里亮起来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薄慕年都看在眼里,他说:“看见我这么失望,看来我不应该来。”
沈存希瞪了他一眼,“既然都来了,坐下吧。”
薄慕年的目光转向床头柜上的满天星,沈存希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郁郁葱葱一片绿中,多了些白色小花,知道那是贺雪生带来的,他心情没来由的好转了一些,“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有你大舅子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再说贺雪生的能力已经足以化解这次的危机。”薄慕年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自己还是伤残人士,就替别人操心,也不嫌累。
沈存希看了新闻,知道佰汇广场已经转危为安,他说:“查到何人所为没有?”
“警局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这件事很快会水落石出。”
“我昨晚听到有人打电话向幕后指使者汇报情况,一定要把幕后指使者查出来,否则依诺身边有这么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准哪天就会再次爆炸。”
“你和她说了没有?”薄慕年问。
“还没来得及说。”沈存希说。
薄慕年看着他,叹道:“忙着谈情说爱?”
“……”沈存希没有否认,他能见到她的机会太少,刚才也没有想起这件事,不过确实是忙着谈情说爱了。
“小四,今天看了新闻后,我才发现宋依诺早已经不是曾经的宋依诺了,我相信你也感觉到了。”薄慕年神情凝重,如今的宋依诺,不会像从前那样好打动。
“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要的始终还是她。”沈存希感觉到了,他和依诺之间的距离,不是千山万水,而是七年的时光,更何况,他们还失去了一个共同的女儿。
有些伤痛能在时光里淡去,有些伤痛,却会在时光里变成一个死结,再也解不开。
“那你会比从前还要辛苦。”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再辛苦,也不会比从前辛苦。”这些年来,每当他好不容易入睡,又被梦惊醒时,他伸手握住的,再不是她温暖的身体,而是一手余凉,那时候,他的心空洞得恨不得死去。
他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想着要不然找个人吧,然后慢慢将她遗忘。可是心里曾有那样一个人存在过,任何人都不可能让他将就。
他日复一日的挣扎,最终还是做不到妥协。
薄慕年无法体会到他此时的心情,因为韩美昕从未从他的生命里消失过,只要他想见她,想拥抱她,她都还在那里,让他伸手就可触及。
他伸直了腿,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换了一个话题,“最近有些人动作很频繁,你上次被刑拘,这次受伤住院,有些人忍不住了,要对沈氏下手。”
沈存希凝了凝眉,上次他被刑拘,就是有意抛出诱饵,等着大鱼上钩。他知道沈唐启鸿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夺回沈氏,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机会。如今他频频出状况,正是他下手的好时机。
除了沈唐启鸿,还有一个人也想夺到沈氏,就是宋振业。当年他让宋子矜净身出户,又收购了宋氏,宋振业一直卧薪尝胆,是为了某一天一雪前耻。
如今他靠着宋子矜去当小三得来的报酬与渠道,重新创立了新的宋氏,经过七年时间,已经有一番成就。他若想收购沈氏,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目前为止,宋氏与启鸿集团都想分一杯羹,但是这两家亦有旧怨,所以不可能联手,各自使劲的同时,也会制约对方。
“让他们继续狗咬狗,等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我们再出手。”沈存希道。
薄慕年黑眸里掠过一抹残酷的笑意,他薄唇微勾,道:“最近我发现,除了宋氏与启鸿集团,还有一股势力在悄悄收购沈氏的股份。”
沈存希凤眸微眯,他最近的心思不在公司上,也有意放任,只要露出弱点,才会给敌人攻击的机会,反正有薄慕年帮他盯着,他并不担心,他道:“查出来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是海外势力,经过多重账户转账,查不到最初始的户头。”
“你的意思是?”沈存希眉尖微蹙,脑海里已经浮现一个人影,但是绝无可能。
“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在没有查到对方的身份前,我不会锁定任何一个人,以免影响我的判断。”薄慕年手指轻敲着膝盖,显然一副成竹在胸。
沈存希勾起唇角,笑睨着他,“有老大坐阵,我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
薄慕年抬起黑眸,瞅着他那副病殃殃的样子,他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利用这段时间把老婆追回来,不要对不起你受这伤。”说完他站起身来,晃悠悠地出了门。
沈存希望着他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他又不是为了追老婆才去受伤,这样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只怕老婆早被有心人拐跑了。
……
贺雪生去问了医生回来,就见薄慕年从病房里走出来,她脚步一顿,还是迎了上去,薄慕年在她面前站定,目光打量着她,隐约带着几分敌意。
眼前这个女人,到底哪里来的魅力,让他最好的朋友为她黯然神伤了七年,让他最爱的女人因为她而不愿意与他在一起?
贺雪生也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敌意,她抬头望着他,就听他淡漠道:“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贺雪生点了点头。
薄慕年抬步,与她擦肩而过,她侧身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忽然出声道:“薄先生,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薄慕年停下步伐,转身看着她,等她说出她的请求。
贺雪生咬了咬唇,说:“谢谢你从未放弃过美昕,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给她幸福。”
薄慕年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他黑眸眯起,掠过一抹讥诮的暗色,他说:“贺小姐,如果我没记错,从五年前开始,每到小周周生日就有快递给她礼物,那个时候你已经回到桐城,明知道我和美昕的现状,你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说这话?”
贺雪生眼中的墨色加深,她移开视线,看着天花板上的路灯,“薄先生,我并不想说推卸责任的话,但是我有我不能出现的苦衷。”
“因为小四?”薄慕年心里跟明镜似的。
贺雪生咬紧下唇不吭声了。
薄慕年冷笑一声,“看来真是这样,贺小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小四因为失去你,做了多少蠢事。他这次受伤是因你而起,麻烦你照顾他到康复为止。”
他说麻烦,如此生疏客气,让她的心如针扎似的,又不知该从何解释。
薄慕年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贺雪生僵站在走廊里,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吹得她全身发凉,她拢紧了外套,一瘸一拐的走进病房。
病房里,加湿器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有热气从出气口喷出来,贺雪生慢慢靠近病床。沈存希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睫毛根根分明,微微上翘的弧度,上面沾着湿气,看起来像是水晶娃娃一样脆弱。
她伸手过去,覆在他额头上,触手的温度正常,没有发烧。刚才医生告诉她,麻药褪去,伤口疼痛会加剧,有可能导致病人发烧,让她千万要注意。
医生还给她展示了沈存希受伤拍的片子,仅是看见图片,她就能想象那样的伤该有多疼,可是他却一声不吭。
她刚收回手,手腕就被一只冷凉的大掌握住,她垂下头去,看见沈存希睁开眼睛,他眼神清明,半点睡意都没有,可见刚才并没有睡着。
她没有抽回手,而是问他,“你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了,如果你实在撑不下去,可以用止痛针,但是最好还是撑一下。”
沈存希定定地看着她,伤口很痛,他却不想让她知道,他眨了眨眼睛,道:“坐下陪我,我想睡一会儿。”
“好。”贺雪生伸手去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她望着他,此刻迎着光,他鬓边黑发里隐隐闪着银光,她微微倾身,抬手拨了拨他的头发,她道:“你长白头发了,我帮你戬了。”
沈存希看着她,想起昨晚她嫌他老的话来,他心情有些复杂,他摇了摇头,“不用了,白头发越戬长得越多。”
贺雪生缩回手来,安静地坐在旁边,不时无聊地看着看加湿器,或者是看看他的点滴输到什么程度了,要不要去叫护士来。
这期间,她的手机响了几次,都是公司的后续处理,她言简意赅的回复了,然后将手机关成震动,以免吵到沈存希休息。
伤口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加剧,很快沈存希额上布满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感觉到身旁一直有两道视线盯着他,他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回望她。
他想,来日方长,她已经在他身边了,所以不用担心她会跑掉。
沈存希昏昏沉沉的睡过去,贺雪生听着他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她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其实到现在,她面对他时都做不到轻松惬意。
她的手腕还在他的掌心里,那里传来一股濡湿感,是他掌心沁出来的汗液,她动了动手腕,想要抽回来,刚动了一下,就明显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加重,随即听到男人低低的不安的呻吟,“依诺,别走!”
贺雪生抬眸望着他,因为疼痛,他额上泛起了青筋,额发被汗打湿,她心尖儿猛地一抽,想到什么,她伸手一抹,他额头滚烫,发烧了!
她脸色大变,连忙转身往病房外跑去,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已顾不上,一心都扑在了沈存希身上。
医生很快过来了,给沈存希做了检查,因为他内脏有出血的情况,高烧很容易引起别的并发症。贺雪生紧张不安地站在一旁,等着医生给沈存希检查完。
她咬着指尖,心里不安极了,刚才她怎么会走神,要是早点发现他的不适,他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过了一会儿,医生转身望着她,说:“贺小姐,病人暂时没有出现并发症,我已经开了退烧药与退烧帖,你先观察着,如果高烧不退,可能就要一并输液体。”
贺雪生松了口气,她指着病床上虚弱得像纸片人一样的男人,问道:“医生,他会不会死?”
医生笑了,看来她真是被吓得够呛,才会问出这样的傻问题,“放心吧,贺小姐,他现在是伤口恢复期,身体适应不了,会发烧是正常的,等烧退了,就会好起来。”
贺雪生咬着唇,真的被他吓死了,才会问这个蠢问题,她尴尬的朝医生笑了笑,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她,然后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护士送来退烧药与退烧帖。
贺雪生去卫生间里打了一盆热水出来,先给沈存希擦了擦身体,才发现他浑身都已经被汗打湿,如果不换衣服,这一招风就又会加重病情。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护士要了一套新的病服。
病房里的温度是恒温25度,贺雪生掀开被子,看见他躺在病床上,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解他衣服上的纽扣。
手指颤抖得厉害,解了好半天,才解开了第一颗,接下来是第二颗,第三颗……,解完纽扣,她额上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脱衣服很容易,她把汗湿的衣服放在一边,看到衣服下摆处一有摊血迹,她的心抽搐了一下,随即她弯腰去拧了一把热毛巾,从脖子到腰腹,一遍遍的擦拭。
给他擦完了上半身,她的手来到他的裤头,犹豫半晌,她还是下不了决心帮他脱下来,最后她咬咬牙,拿起干净的衣服准备给他穿上。
可是要穿上衣服太难了,他尾椎骨开了刀,她不敢乱动他,最后只能给他盖上被子。
她将退烧帖贴在他额头上,然后把退烧药倒出来放在掌心。沈存希还在昏睡,退烧药喂不进去,她盯着手里两粒白色的药丸发了愁。
不吃药烧就退不下来,可她要怎么把药给他喂进去?
她一会儿看看药丸一会看看温热的白开水,索性将药丸放进自己嘴里,用牙齿将药丸磨碎。苦涩的药味袭卷了味蕾,她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她捧着水杯喝了口水,然后一鼓作气堵住男人的嘴,将混着退烧药的温开水渡进他嘴里。
沈存希在做梦,梦见自己正身处在水深火热中,熊熊的烈火似乎要将他烧成灰烬,就在这里,一股温泉注入进来,大火被扑灭,那冰凉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的缠住,还要汲取更多的冰凉。
柔软的舌尖扫过她的唇腔,她如遭雷击,猛地直起身来,瞪着男人,男人没有睁开眼睛,却明显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薄唇。
贺雪生俏脸涨得通红,她捂住火辣辣的唇瓣,一颗心跳得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这个男人,连睡梦中都不忘轻薄她。
沈存希不安地动了动,那股冰凉消失,他再度被熊熊的大火包围,那火烧得他口干舌燥,他声音低低哑哑地传来,“水……水……”
贺雪生一手攥着杯子,看见他叫着要水,她唇齿间被那股药的苦涩袭卷,苦得舌尖都没了知觉,她去找来勺子给他喂水,喂了两勺,都全洒在衣领里了。
她瞪着这个磨人的男人,看见他的嘴唇干得皲裂开来,她又实在不忍心。只得把心一横,仰头喝了口水,嘴对着嘴,一点点的哺渡过去。
水半滴都没有洒,全部不漏的喂给了他,直到一杯水见了底,他也安静下来。
贺雪生累得快要虚脱,她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在椅子上坐下。休息了好久,才缓过劲来,结果脚踝又开始抽痛起来。
她伸手拭了拭沈存希身上的温度,高烧好想退下来一点,她弯腰拉起裤子,看见肿得像馒头的脚踝,她起身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沈存希再度醒来时,他感觉浑身像是被火车碾压而过,酸痛得快要散架了一样。紧接着,他眼角余光瞄到床边趴着一团黑影。
他定睛望去,才发现是睡着的宋依诺,他痴痴地望着她,这种醒来就能看见她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好到他忘记了浑身的酸痛。
额上有点沉,他抬手摸了摸,然后扯下来,才发现是退烧帖。
他将退烧帖搁在床边,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么多年来,他每次睁开眼睛,看见的都是空荡荡的房间,大手摸到身侧那一抹冰凉时,他常常绝望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终于又能见到她,能够一伸手就碰触到她,真好!
他慢慢伸手过去,还没有碰到她,就见她不安的动了动,嘴里溢出浅浅地两个字,“小忆……”
语音太模糊,他听不真切她在喊什么,只知道她被什么困扰着,他目光复杂,这么短短的距离,却瞬间又隔了万水千山,任他怎么努力,也靠近不了。
终于,贺雪生从梦里惊醒过来,她突然坐直身体,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就像是梦游的人一样,目光没有焦距。
沈存希吓了一跳,他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依诺,你怎么了?”
贺雪生的眼珠咕噜噜的转了一圈,逐渐恢复了神采,她转头看见沈存希已经醒了,她连忙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沈存希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目光幽深。
贺雪生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她说:“你发烧了,有点吓人,我被你吓坏了。”说完,她伸手覆在他额头上,高烧过后,他额头上冰凉冰凉的,只是不再烧了,她松了口气,边站起来边道:“我去叫医生。”
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她的手腕就被他握住,他摇了摇头,“你守了我一整天了,我没事了,不用叫医生。”
贺雪生垂眸,盯着他握住她手腕的大手,以及那一截露出来的小臂,她知道,被子下面他什么都没穿。她尴尬的移开视线,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她说:“你真的没事?”
“嗯,有点事。”沈存希有心逗她,看见她顿时紧张起来,他又觉得自己太恶劣了,他安抚道:“饿了算不算事?”
“我一会儿去问问医生,你可不可以吃东西了,能吃的话,我去给你买粥。”贺雪生柔声道,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她不敢直视,索性偏头看着窗外。
窗外夜色朦胧,浓雾浮上来,城市的霓虹灯光映亮了半边天空,在这泼天大雾下,美得让人觉得不真实,就像他们此刻和谐的相处,谁又知道,一个大浪打过来,会不会让这一切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