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樊,金庭。
金庭城的规模很大,大到有些在这住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没有把全城走遍。
不是因为真的大到走不完,而是大到懒得走。
金庭城的建造,不管是从城池的规划,还是房屋的构造,处处都有中原的影子。
就连娄樊皇宫的位置,都和大玉臻元宫在歌陵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据说,当年建造金庭城的时候,唯有一人自始至终,参与了全部的设计和施工,这个人就是个中原人。
到如今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这座都城依然还看起来有些空旷。
在城北有几百亩空地,看起来很荒,实则是皇族的狩猎场。
宗政家族有个传统,从娄樊立国至今一直都没有变过。
猎狼。
皇族狩猎,从来都不去猎什么其他的东西,如野猪,鹿,皇族的人都不怎么感兴趣。
这是因为在当初娄樊立国之前,在这片大地上有许多部族所信奉的神灵,都是狼神。
许多部族的战旗上,画的都是狼。
从立国之后,开国帝君就立下规矩,每年皇族和九旗十八部贵族之中,过了十四岁的男孩子,就要开始猎狼。
这是要告诉他的子孙后代,宗政家曾经创造过多少奇迹,曾经灭掉过多少强敌。
这也是要告诉子孙后代,如果荒废了武艺,失去了斗志,没有了霸道,那么娄樊帝国也会被别人所灭。
在都城南迁之前,都城外有一座山,是皇族的狩猎场。
迁至金庭之后,特意留出来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就是为了要一直把皇族猎狼培养勇气的习俗延续下去。
为了能让皇族的后起之辈不丢失祖先的勇武,所有的狼,都不是驯养出来的。
抓来的野狼扔进狩猎场里,在这,它们也要靠自己去拼才能活下来。
狩猎场中不缺食物,但同样不缺的是对手。
每年,狼群之间都会爆发冲突,被咬死的狼也都不在少数。
这里的狼还充满了野性,宗政家的年轻男人,九旗十八部贵族的年轻男人,进入猎场后,没有人再保护他们。
他们要么找人结成同伴完成目标,要么靠自己的本事去猎到一头野狼才能离开。
此时正直隆冬,是野狼最为凶狠的时候,他们需要大量的捕捉猎物用以度过严寒。
宗政世全骑在战马上,看着宗政家那些后起之辈催马冲进猎场,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前线那边的战报已经到了,十万南疆大营的精锐全军覆没。
这对于当下的娄樊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连续几场战争的失利,让娄樊损失了大量的老兵,这些士兵,都是真正的国之根本。
南疆那十万精锐,本来已训练数年,正是到了最能打的时候。
就连上次南下攻入冬泊,宗政世全都没舍得带上这支队伍。
“陛下,天寒,还是回去等着吧。”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轻声劝了一句,从他的衣着和气质来看,身份就必然极为尊贵。
他叫七合满若,是九旗之中上三旗巴丹部的世子。
当初娄樊立国的时候,开国帝君一手捧起来的上三旗,和宗政皇族的关系都极为密切。
拓木家是后族,格策家那位开国异姓王,是开国帝君的结拜兄弟。
上三旗的另外一旗,做主的就是七合家族。
七合满若和宗政世全的年纪差不多,两个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宗政世全被定为太子的时候,七合满若就被召入宫中做了太子伴读。
从小到大,两个人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而且不管是性格还是天赋,也都差不多。
最起码,外人都是这么看的。
可是宗政世全却很清楚,他的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之所以看起来和他那么像,都是因为七合满若处处都在迁就他,忍让他,时时刻刻都在警醒着自己,一定要配合好他。
“帝国从来都没有过这样大的耻辱,偏偏是我在位的时候,这耻辱来了。”
宗政世全看着远处,那些纵马狂奔的少年,眼神越发的飘忽起来。
只要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在七合满若面前,从来都不会自称朕。
做皇帝的人,朋友本来就不多,合格的皇帝应该是一个朋友都没有才对,他只有这一个。
“圣君,一时的胜负,其实不必太在意。”
七合满若说道:“这场仗输的这么快,和拓木参去了南疆大营不无关系,耶律家的人还是能打仗的,只是......”
宗政世全叹了口气:“这正是我后悔的地方,如果不是我犹豫不决,不是我太在乎去维护关系,我当时就该否了拓木参的建议。”
七合满若心里也跟着变得有些阴郁起来,因为他太清楚圣君有多为难。
圣君身边,想要左右他的人太多了。
哪怕七合满若出身上三旗,他也看不惯九旗十八部的人那丑陋的嘴脸。
皇后出自拓木家,太后也是拓木家的人,这两个女人从来都没有为皇族认真去考虑过。
太后巴不得拓木家多拿到一些权利,最好是军政大权都被拓木家分了去才好。
原本刚进宫的时候,皇后还是个谨言慎行的,可在太后的调教下,现在也别的积极起来。
这次拓木参也许是死在了南疆,也许是被玉人生擒了,太后和皇后两人,不停的找圣君说,到最后,宗政世全实在是烦了,干脆搬到了猎场这边住。
太后一直都在说,这种大仇,不该让别人去报,就该由拓木家的人去报。
所以她不断的要求宗政世全下旨,从拓木家挑选出来一个合适的人做领兵的大将军,再调集足够多的军队交给拓木家,南下攻冬泊,为拓木参报仇。
圣君太难了。
七合满若甚至在想,若他是圣君的话,他也会逃离那个地方。
母亲整日喋喋不休,妻子也是一样的喋喋不休,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可怕。
你要是不答应,或是故意冷淡,那两个女人就立刻会哭哭啼啼起来。
一个说她做娘的多不容易,怎么把他拉扯大的,现在又失去了一个弟弟,一个则在说着自己失去了叔叔有多悲伤。
这种场面,那些话,哪怕七合满若没有听到,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自己受不了。
“满朝文武都在看着我。”
宗政世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九旗十八部的人,个个都叫嚣着要全面开战,要马踏兰江......”
宗政世全看向他的好兄弟:“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到底是长了些什么,只顾着争权夺利吗?”
“娄樊现在不是不能打仗,而是不能再打败仗,再败一场,帝国会陷入困境。”
他再次叹气。
胸腹之中像是挤压着厚重的乌云,不管他吐出去的气有多长,都无法缓解这种淤积带来的闷堵。
七合满若道:“朝臣们倒是都不大愿意再打了,尤其是文官那边,大多都觉得,娄樊现在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国力。”
宗政世全点了点头:“这是我唯一还欣慰的地方,最起码不都是蠢货。”“圣君。”
就在这时候,内侍到近前来俯身说道:“瞻王世子在外边等了有小半日了,又让人来问,圣君何时见他。”
宗政世全的眉头皱的更深,眼神里都已满是怒意。
内侍说的这个人,是拓木参的儿子拓木雷雷。
他已经求见了七八次,前几次宗政世全还都见了他,也好言安慰,可是这个人,生性好斗,头脑又简单,根本就不听劝。
九旗十八部的人中,以拓木雷雷现在喊着要去南征的声音最大。
他父亲就是被人利用还不自知的,他现在又被九旗十八部的人怂恿起来。
他和他父亲一样,还以为是自己德高望重。
七合满若摆了摆手,内侍随即识趣的退了下去。
七合满若道:“圣君,我看拓木雷雷这么急,不仅仅是想要兵权,想去打仗,他其实......”
宗政世全道:“我知道。”
他哼了一声:“他爹就不聪明,这个儿子更愚蠢,大概是被人怂恿了几句,就急不可耐了。”
“拓木参是死是活,对他来说比对什么都重要,他爹死了,他就能继承王位,他爹活着,他就得继续做他的世子。”
七合满若道:“其实,只要把王位给他,他也就不那么闹了。”
他看向宗政世全劝说道:“拓木参大概是被生擒,被玉人压回去游街,所以,他还不如死了。”
这话的意思其实已经很直接了,娄樊不需要一个耻辱的囚徒亲王,娄樊更愿意要一个战死边关的勇武亲王。
就算是玉国那边四处派人去宣扬,说是拓木参被生擒活着,还被游街,娄樊也断然不会承认。
宗政世全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我也知道该这样办,我就是故意吊着他,他让我不好受,我也不能让他那么快就好受起来。”
七合满若道:“不如这样,臣现在出去见他,就说,圣君已经收到了拓木参战死南疆的消息,所以想让他亲自去一趟南疆,把他爹的尸首带回来。”
“只有带回来了,让人都知道他爹确实是战死的,那他这个王位继承起来,也名正言顺。”
他看向宗政世全:“我再告诉他,你想领兵,可若是连找回你爹尸体的勇气都没有,那圣君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你领兵。”
宗政世全笑了笑:“要说心眼多,还得是你,那你就去吧。”
七合满若应了一声,拨马回去。
到了猎场外边,七合满若见了拓木雷雷,态度立刻就变了,一脸的恭谦。
虽然他和拓木雷雷都是世子身份,但拓木雷雷还是后族出身,他也不能表现的鱼拓木雷雷平起平坐。
他以一个知己好友的身份,把其中关系利弊给拓木雷雷分析了一遍。
拓木雷雷听了之后,立刻就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还觉得,原来不是圣君不想让他领兵,而是圣君在等着考验他。
“行!”
拓木雷雷道:“我马上就去!”
七合满若压低声音说道:“其实,王爷的尸首大概是不好寻回来了,但圣君要的,只是世子你的一个行动,一个态度,我话说到这,你明白我意思吧。”
拓木雷雷大大咧咧道:“明白,你就是想说,我去南疆转一圈,然后随便搞一具尸体回来假装是我爹么,我懂。”
七合满若立刻用钦佩的眼神看过去,抱拳道:“那我就祝世子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放心就是。”
拓木雷雷一转身就走了。
七合满若看着他走远,招手把自己亲信叫过来:“传令下去,别让拓木雷雷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