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震耳欲聋的涛声响彻云霄,半边的天空已被突如其来的暗红色大潮迅速吞噬,然后是连绵的青山,葱郁的稻田……所过之处波澜壮阔犁庭扫穴,万物尽灭不留寸灰。
金城公主飘立于风口浪尖之上,左手握珠右手擎斧罗袖当风踏波而来。
牧童好似浑然不知身后发生的异变,菩提枝笔直一线刺中缁衣老尼姑的眉心。
“啵!”缁衣老尼姑的眉心应声亮起一簇金焱,犹如扬汤沸雪将菩提枝寸寸熔炼化为了飞烟。
牧童震惊道:“你竟然突破了无因无果之境,功德无边已成人间肉身佛,究竟是什么来历?!”
缁衣老尼姑双目低垂,回答道:“哪来的因,哪来的果,哪来的佛,哪来的功德?贫尼不过是寺中一个普普通通资质愚钝的尼姑而已。”
牧童脸色微变,“嘿”了声道:“一个普通尼姑也能破我‘无法无佛’?”
说话时他的身形被缁衣老尼姑星火燎原般的金焱炼化殆尽,只剩下一层淡淡的光影在须臾之后也随风消逝。
下一刻,如山的狂澜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好似千军万马冲过小河淹没石桥,以摧枯拉朽之势涌到近前。
“妃儿!”刁小四遥遥望见金城公主,不由喜得高举右手远远向她打招呼。
待到暗红色的洪涛迫至近处,他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层层叠叠波澜浩荡的浪潮并非真正的冥河之水,而是由百万冤魂厉魄汇聚而成的炼狱之海!
——见鬼,小娘皮竟然参悟出了冥河道天!
刁小四敏锐地感应到一蓬蓬冥狱气息卷挟着无尽狂暴魔意乘风破浪扑面而来,将自己身周的诸般佛意欲念扫荡一空。
他振奋精神刀剑并举,将围攻自己的老者、村妇和农夫斩杀得一干二净,而后面迎红潮张开双臂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是我前世今生最遥远的牵挂……”
“砰!”一团黑影如愿以偿地扑入了他的怀中,可惜不是温香软玉的公主小娘皮,而是被无数张冤魂厉魄的鬼脸吓得灵魂出窍的大师兄。
“你个哈巴,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抢座!”刁小四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死死抓住肥猫的两只前爪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脖颈上被抓出的两道血痕阵阵灼痛,心里悲哀到了极点。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滔滔炼狱洪潮吞没整片天地,庄严净土俨然已成一座汪洋。
金城公主来到缁衣老尼姑的面前,躬身礼拜道:“多谢大师点化!”
缁衣老尼姑徐徐睁开双目,望了眼金城公主左手轻攥的那串佛珠,又看了眼她右手紧握的青铜巨斧,摇摇头道:“说来惭愧,贫尼也只能帮你暂时克制住它而已,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金城公主淡淡一笑道:“妃儿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无论生死福祸都会甘之如饴。”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想知道杨守坤杨国公现在的下落,请大师指教。”
缁衣老尼姑摇头道:“前世孽缘何苦念念不忘,你将他找出来又能如何?”
金城公主沉默须臾,回答道:“我只想晓得他现在好不好。”
缁衣老尼姑微微点点头,改用传音入秘低低地对金城公主说了句话。
金城公主的眼中赫然露出一缕复杂莫名的神色,似悲伤似欢喜,似惊异似尴尬,玉颊悄然升起一抹罕有的红晕。
刁小四搂抱着大师兄在一旁看得满心不是滋味儿,寻思到怎么想个法子捷足先登,抢在公主小娘皮之前找着那个姓杨的小白脸,就算不弄死他也得整残了他。
金城公主哪里猜得到刁小四满脑子龌龊的念头,她缓缓平复心绪提起青铜巨斧凌空一记劈斩。
“喀喇喇!”斧锋划破虚空,一道暗红色的裂口撕破海天飞速扩展,自幕后泄入一汪皎洁无瑕的月光。
所有的异像幻境不复存在,证悟堂逐渐显露了出来。
金鼎神僧高大的身影仍然矗立在佛堂之中,目光扫过刁小四强按下炽烈的杀机。
尽管方才仅仅和缁衣老尼姑比拼了一个照面,但足以确定对方的修为已然跨入了活佛之境,亦就是通常所说的散仙。
他相信自己和这老尼姑有一拼之力,最后谁赢谁输要打过了才晓得。而且对方不知何故受了极重的内伤,虽以无上神通使得肉身尽复,但禅心遭受的创伤尤在,加上功力颇多耗损,自己又何惧于放手一搏?
然而缁衣老尼姑的身旁还有刁小四和金城公主,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最忌惮的是那柄青铜巨斧。
稍一转念,他已作出决定望向金城公主道:“今日之战到此为止,下一次纵然你有刑天战魂襄助,也未必会有今天的好运!”
无独有偶,如果要问在这世上有谁比刁小四更想干掉金鼎神僧,那一定非金城公主莫属。可是她心里同样十分明白,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能力杀死这个老和尚,而父母之仇又岂能一再假手他人?!
她的唇角逸出一抹冷笑道:“来年正月初一,龙门峡上我等你。”
金鼎神僧微微一怔,嘿然笑道:“如此甚好,你我一言为定。”
刁小四听金鼎神僧一口应允金城公主的挑战,不由得暗自欣喜。现在离正月初一还有一段时日,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赶紧联络上程铁牛,将消息透露给这神棍。
到时候只要金鼎老贼秃在龙门峡一露面,自有天兵天将撒下天罗地网来收拾他。无需自己动一根小指头,更犯不着让金城公主寻死觅活地以身涉险。
如此先人后己助人为乐一举多得的好事情,小四爷何乐而不为?
“师弟!”证悟堂外的院落里,此刻早已站满了峨嵋慈恩寺的僧侣。那些年轻的和尚尼姑或许云里雾里尚不知所谓,但诸如正鼎大师等人业已心中雪亮。
他扬声呼喊金鼎神僧,内心的惊骇无以复加,终于相信刁小四说的不是假话。
要知道一个人的容貌身材可以假冒,但庄严净土却是独一无二。证悟堂中的这个老僧决计不可能是玉鼎大师,那么真正的玉鼎大师结局亦不问可知。
“你果真害了玉鼎师弟?”正鼎大师竭力按奈悲愤之情,语音仍有一丝几不可察觉的颤抖,说道:“你如何对得起先师的教诲之恩,空鼎师兄的在天之灵?”
金鼎神僧不以为然道:“我年少时曾立下弘愿,为佛祖扫清人间一切尘埃污浊,如此而已。”
法鼎大师火冒三丈,大叫道:“金鼎师兄,你犯下这般滔天大罪,竟无一丝愧疚悔意,还有何脸面站在证悟堂中夸夸其谈?”
金鼎神僧不屑冷笑道:“一群尸位素餐冥顽不灵的废物,早就该统统清理干净,是我顾念旧情心慈手软了。”
此言一出慈恩寺众僧齐齐色变,双手合十垂首低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刁小四也不是第一次见识金鼎的狂妄,此刻却无端想起了老干妈,眼眶有点儿发酸。他眨眨眼把眼泪倒逼回去,心想假如她能够在天有灵,会不会忍不住操起灭妖仙剑从上头杀下来一剑干掉老贼秃?
转头望向金城公主,两人的视线恰好碰触在了一起,瞬间已是心意交通彼此明了。
金鼎神僧察觉以正鼎大师为首的罗汉堂十八位高僧正不动声色地移步换位,隐隐对证悟堂形成合围态势,立刻猜到了他们的用意,当下晒然道:“你们居然想用万空如来阵灭杀贫僧,愚昧之极,可笑可笑!”
他五指戟张轻描淡写地向前伸展,虚空宛若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被手掌破开。
“无边佛手,贼子休走!”痛鼎大师见状急忙凝念祭起一对佛钵轰向金鼎神僧。
“呜——”慈恩寺众多高僧纷纷呵斥出手,一时间整座证悟堂中罡风汹涌,五颜六色的佛宝神兵眩光大放,宛若一道道长虹直贯金鼎神僧。
金鼎神僧视若无睹,轻蔑低哼道:“一点儿雕虫小技也想留住贫僧?”左手五指在虚空中一抓一提,指尖“哧啦啦”带出一团淡金色神光,面前顿时爆开一扇宏伟的佛门。佛门之后白鸟飞翔梵歌天籁,隐有香气飘出。
金鼎神僧从容自若,举步走进佛门,金城公主冷眼旁观并未阻拦。
“砰砰砰!”五花八门的佛宝轰击在了金鼎神僧徒手开辟的虚空佛门之上,溅起一蓬蓬绚烂的光岚,令人眼花缭乱不能逼视。
“轰!”佛门猛地炸裂,消逝在了虚空之后,四面八方的空间一阵剧烈波荡,却已看不到金鼎神僧的身影。
慈恩寺众僧相顾骇然,本以为金顶佛境已被封山令笼罩,虚空坚不可摧,任何人即便肋生双翅也休想脱逃,孰料仍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徒手撕裂了虚空远扬千里,这等恐怖的修为怕是二十年前的宁无奇亦有不如。
金城公主原也没指望慈恩寺众僧能够拦截成功,她目送金鼎神僧消失在佛门之后,手中的青铜巨斧忽然开始光化,“嗤嗤”消融幻动成一缕青芒没入了眉心。
她脸色发白低低一记闷哼,娇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好像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深吸一口气后纤手翻转亮出一柄禅杖。
“圣严法杖!”证悟堂外数以百计的慈恩寺僧人惊愕地失声叫道。
金城公主的玉容渐渐泛起血色恢复了正常,玉手轻轻一推,将圣严法杖凭空送向正鼎大师道:“玉鼎大师临终前托我暂留此宝,现在物归原主,请大师收下。”
正鼎大师伸出双手珍而重之地接过圣严法杖,心情激荡不能自已,朝金城公主深深一拜道:“多谢公主殿下,敝寺上下铭感肺腑!”
金城公主不多言语盈盈一礼。终于,自己完成了玉鼎大师的重托。接下来,该要履行另一项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