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罗汉阵!”陈情请愿的队伍里响起一阵杂乱的惊呼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未曾料想到悲鼎大师为了镇压请愿的僧众竟然会摆下罗汉大阵。
只见戒律院百余名黄衣执法僧掣动戒刀僧棍轰然应诺,脚下步罡踏斗穿花绕柳,明黄色的僧衣在风中烈烈舞动,棍如龙刀如虎,各按阵法方位游走其间,瞬时便在崇信峰下摆出了一座罗汉大阵。
悲鼎大师与两位身着大红袈裟的老僧立于大阵中央,手握禅杖双目须臾不离地凝定在缁衣老尼姑的脸上,沉声道:“妖尼,你处心积虑潜伏在空色庵中数十年,究竟是何居心?”
缁衣老尼姑刚刚咽下两颗刁小四塞给她的药丸,愕然道:“我没有潜伏啊,是何居心,难道扫地也用得着处心积虑么?”
她的话出自本心,实为不通时务之言,但落在旁人耳中倒成了讥讽悲鼎大师之语。
悲鼎大师胸中怒意丛生,暗自念动经文平复禅心,说道:“阿弥陀佛,我慈恩寺当此浩劫内外交困,贫僧忝为戒律院首座长老不敢稍有退避,求佛祖保佑敝寺斩妖除魔香火永昌!”
颂祷过后,他“哗啷啷”一摆禅杖,面露肃杀之色,低喝道:“着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
“唿——”罗汉大阵的阵势霍然一变,一百零八名戒律院僧人脚踏方位进趋若神,宛若一道道黄色的大潮层层推进朝陈情请愿的队伍压来。
缁衣老尼姑晃悠悠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在她身旁是慧止等空色庵女尼,还有十数位辈份资历较高的下院僧尼。
虽罗汉大阵尚在五十丈外,但一股无可阻挡的恢弘气势业已迫面袭到撼动人心。
刁小四举着那面上书“大师饶命”的标牌,仔细打量一百零八罗汉大阵,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别的不敢保证,至少在场的所有人中无论敌我双方论及奇门遁甲之术的造诣,他肯定是首屈一指。
他一眼望去,这罗汉大阵左右逢源浑然一体,一波波阵势演变犹如行云流水无懈可击,在寻找到破解方法前惟有正面硬撼一途。可看看身前身后的大小尼姑,再瞧瞧对面一百零八名龙精虎猛的戒律院执法僧,蛮干无疑于以卵击石。
但要在短时间内找到破阵之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这一百零八罗汉大阵传承数十代,乃峨嵋慈恩寺的镇寺法阵,经过历代高僧的千锤百炼哪里还有破绽可寻?
他望着缁衣老尼姑单薄孱弱的身躯,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似的,小声道:“师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我们太无能,实在是和尚太残暴。看样子他们是要动真格的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撤吧!”
缁衣老尼姑摇摇头道:“不能走,我若走了,她们怎么办?何况除了空色庵,贫尼还能去到哪里?”说着话双目阖起低诵佛经。
一旁下院的僧尼中有人叫道:“悲鼎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悲鼎大师一眼瞥去,见是绝金师太的同门师妹妙法师太,便即冷冷说道:“尔等与妖尼同流合污罪不容赦,还不跪地伏法!”
妙法师太脸色苍白,犹豫道:“贫尼并无它意,只不过是想为慧止师侄说几句公道话而已。谁知她竟然和妖孽搅合在了一起?”
悲鼎大师冷笑道:“你现在醒悟还不嫌太迟。我佛慈悲广开普渡之门,如何自处你应该明白!”
“砰砰、啪啪!”不少僧尼闻言立刻丢了标语旗牌,跪坐在地双手合十放弃抵抗。
慧止女尼却甚有骨气,叫道:“悲鼎大师,一切罪孽由贫尼而起,只求你放过旁人!”
刁小四见状不禁大摇其头——娘希匹,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谁晓得尼姑更窝囊,还没半天的工夫就全给吓跪下了。看来扯旗造反这活儿真不是谁都能玩的,可惜李渊、王世充不在这儿,否则这事他们倒是擅长。
眼看兵败如山倒,自己还不赶紧脚底抹油就来不及了,万一让戒律院的和尚逮住,不废去修为面壁个三五千年才怪。
忽然他耳中听到缁衣老尼姑的颂经声渐渐响了起来:“须菩提,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
“唿——”刁小四恍惚觉得身旁有一股奇异的香风吹过,耳畔传来飘渺的佛乐,四周的空间缓缓亮起一层如夕阳般的淡金色光晕,笼罩在崇信峰下。
远处一百零八罗汉大阵恍然便似一颗墨汁滴落在了宣纸上,逐渐地化开。一道道戒律院僧人的身影变得模糊虚幻,仿佛是在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中。
“洞天!”刁小四顿时目瞪口呆,无法想象缁衣老尼姑仅凭知着境界的功力,是如何交通自然大道,开启洞天福地的?
这完全颠覆了一切常理,如果能够搞明白其中的玄机,那么即使没能达到散仙境界,岂不是也一样可以开天辟地?!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个师傅算是捡到了。
刁小四这边正自心花怒放,对面的悲鼎大师却是骇然变色,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淡淡的金光里,祥云朵朵仙鸟飞渡,所有人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惟见一条大河滔滔不知从何处而来,亦不知向何处而去,横亘于一百零八罗汉阵前。
“洞天!”悲鼎大师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和刁小四一般无二如出一辙。然而与刁小四不同的是,他又迅速否定了这种想法。
需知在人间能够开启洞天的,惟有散仙。但散仙时时刻刻都必须承受天地劫数,根本不可能像缁衣老尼姑这样在空色庵中能隐藏近百年。况且从老尼姑被坚生、坚和二僧击伤的情形推断,她的修为难称顶尖,又怎么可能窥破洞天之秘?
悲鼎大师心念急转,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当即扬声问道:“阿弥陀佛,不知何方高人驾临敝寺,可否现身一见?!”
他的话音以佛门无上神功送出,如神龙经空响彻云霄,在金顶佛境中隆隆回荡。
可惜等了许久,却始终无人回应。
悲鼎大师冷冷一笑,心下怀疑今天的内乱是否另有主谋。
他的面色迅速恢复镇定,古井无波徐徐念道:“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自心万法,顿见真如!”
“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自心万法,顿见真如!”
身周一百零七位戒律院僧人随着他一起低声念诵起来,体内缓缓地升腾起一团团金色佛光,如云蒸霞蔚缭绕于大阵之中。
悲鼎大师宝相庄严,又念道:“自心见性,皆成佛道;即时霍然,还得本心!”
“唿——”低沉肃穆的吟诵声中,一百零八束金色的佛光蓦然冲天而起,像是要穿透苍穹直抵传说中的灵山极乐世界。
巍峨耸立的崇信峰被金煌煌的光彩映照得一片通透,悲鼎大师伫立阵中手捏火宅大印,将禅杖高举过顶指向天幕,一字一顿道:“须、弥、山、王!”
“轰!”一座气势宏伟的神山破开穹庐从天而降,场面壮观雄伟至极。
一道道璀璨而柔和的神光满盈着无边佛意从神山之上普照下来,天地间的万物泽被喜悦欢欣,魑魅妖邪无所遁形。
缁衣老尼姑的“微尘洞天”如退潮后的礁石赫然崭露,重新显现出刁小四等人的身形。众人在佛光照耀之下,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须弥山王,即管明知是一百零八罗汉阵的阵气精华凝铸而成,仍不由自主生出顶礼膜拜之心。
缁衣老尼姑临风当立神容恬静,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只见本性空明。
只听她轻声吟诵道:“三世诸佛被我一口吞尽,何处更有众生可化?道源不远,性海非遥。但向己求,莫从他觅。觅即不得,得亦不真!”
话音未落,云空之上的须弥山王光雾萦绕竟如水浪般波动起来,任一百零八名戒律院执法僧如何催动佛功诵念真言,依旧渐渐虚化散去。
“好妖尼,竟敢妄言吞佛灭祖,罪不容诛!”悲鼎大师一口鲜血喷出,须髯戟张怒目圆睁道:“神山融我躯,我躯即神山。似真亦如幻,非真亦非幻!”
“嗡!”他头顶莲花怒放祭出元神,扶摇直上与须弥山王水乳交融。
霎那之间神光大放,须弥山上隐约浮现出一张金刚怒目的肃杀面容,口中以无上佛音叱喝道:“我、本、无、相!”
须弥山王隆隆下降,幕天席地压向缁衣老尼姑的头顶,整座崇信峰为之摇颤,完全沐浴在了煌煌神光之中。
缁衣老尼姑低低一叹,说道:“悲鼎师侄,你可知自己念错了,也悟错了,若不自省恐这一世修行尽付流水……须知无相亦是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方得见如来——”
她一边讲经,一边拿起竹帚在身前轻轻一扫,那前方的滔滔大河倏然褪去,从河底冉冉升起一尊金色大佛,手捏无畏印趺坐腾空,与须弥山王狭路相逢!
刁小四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心神震荡难以自己,若非亲眼目睹,又有谁能想象一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扫地老尼姑竟能只手擎天,以一己之力硬撼一百零八罗汉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