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一灯如豆。
柴绍推开房门走进屋里的时候,错愕地看到郁金香玉体横陈,只穿了一条大红肚兜单手支颐极尽妖娆地侧卧在床榻上。
这只是一间四面透风的柴草屋,柴绍将两名随身侍卫留在了屋外,却没想到一进门看到的竟然是如此香艳别致的景象。
老板娘的一双小脚粉雕玉琢探出床榻,十点殷红的指甲在灯火照耀底下宛如通透可人的小红豆,是个男人见了就会感觉喉咙干渴。
“酒在桌上,自己倒。”郁金香很是善解人意,或者说非常懂得在这种情形之下,一个男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在起初猝不及防的一愣神后,柴绍迅速恢复了镇定,借助倒酒的机会将视线自然而然地从老板娘诱人的胴体上挪移开去。
“你猜得不错,”郁金香笑吟吟打量着柴绍道:“客栈里确实有逃生的秘道。但这条秘道在哪里,只有我知道。说吧,你打算出多大的价钱收买姑奶奶?”
柴绍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惊异之色,轻轻抿了一口酒杯,回答道:“只要能让使团今晚安全地离开,条件由你开。”
“让我开价?就怕你付不起。”郁金香悠悠道:“如果姑奶奶坐山观虎斗,李逸风看在空日魔宗的面子上,绝不会动龙门客栈一根草。可要是我帮了你……”
柴绍毫不迟疑道:“我可以给你开十家、二十家、一百家龙门客栈的钱!”
郁金香怔了怔,突然咯咯笑个不停,站起娇躯烟行媚视走到柴绍跟前,将一只肤光胜雪的玉臂搁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你知道这家客栈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它比姑奶奶的命还重要!”
柴绍神色不动,平静道:“抱歉,老板娘的命我买不起,也不敢买。”
郁金香眼珠一转,俏脸近在咫尺吐气如兰道:“那你就带我一起走,我跟你私奔。”
柴绍目不斜视,徐徐问道:“你想去郁督军山,为什么?”
郁金香几乎把火热的身子完全贴到了柴绍的胸膛上,慵懒一笑道:“我想去哪儿,你不用管。这是桩交易,答应就干,不答应咱们一拍两散。”
柴绍沉吟须臾,说道:“有个条件——你不能有任何破坏使团使命的举动。”
“成交!”郁金香的小手在柴绍的脸上拍了下,权当达成协议击掌为誓了。
柴绍没有料到此行竟然会如此顺利,同时也更加琢磨不透老板娘的来历。
他想了想道:“我们不可能一起走,必须有人留下缠住李逸风。”
郁金香笑了笑道:“你想让我留下?”
柴绍摇头道:“不,你和拙荆一起走。这样不管在下能否脱身,她都会代我完成对你的承诺。”
郁金香注视柴绍沉静的侧脸,问道:“你打不过李逸风,他不会手下留情的,知道吗?”
“我知道,”柴绍微笑道:“而且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所以你必须尽快。”
“你这人,真是的……”郁金香叹了口气,旋即重新露出翻云覆雨的一面,撩拨柴绍道:“临别依依,要不姑奶奶先陪你玩玩儿?就当是我送你的小礼物。”
柴绍微露尴尬,说道:“时间急迫,我必须立刻安排使团撤走之事。老板娘的深情厚谊但教在下不死,日后必定厚报!”
郁金香慢慢抬直娇躯,轻拢如云秀发道:“我已经很久没看见过像你这么死心眼儿的人了。罢啦,谁叫姑奶奶心软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客栈后院里住着一个姓华的小混蛋,万一你遇到危险,可以向他求救,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姓华的小……”柴绍愣了下,问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我猜不透,所以才叫你去找他帮忙。”郁金香回答道:“他们一共四个人,我认出了其中的两个,是天下七大妖王里的两个,居然全给那小子做了仆从。你说他是什么来头?”
“方才我想骗那小混蛋出手赶跑大堂里的讨厌鬼,谁晓得还没进屋就被他泼了一身水。”想到刚才的事情,郁金香兀自恨恨不已,说道:“这小子是个人精,想骗他可不容易,就看你的运气好不好了。”
柴绍颔首道:“多谢老板娘指点,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开始行动。”
他打开门召进守在门外的李义和柴富,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让两人随郁金香从柴草房里的秘道离开,自己则整理好衣冠来到伙房,随手挑选了两坛酒走向客栈的后堂。
来到后堂里,十余名侍卫已经在此肃立等候。片刻后李义和柴富也回来了,柴绍没说什么,也无需对他们说什么,众人随着柴绍无惧无畏地步入了大堂中。
大堂里绿藤正陪着李逸风下棋,青泉和红炽站在一旁打扇观战。五朵金花中的银沙和白铃不在这里,很可能是埋伏在外面对客栈进行暗中监视。
柴绍不声不响在对面的桌边落座,打开一坛酒慢慢喝了起来。
李逸风恍若未见,继续和绿藤下棋。棋盘上的黑白大龙相互绞杀,已经进入到了残局阶段,就看谁的劫材更多,能够乱中求胜屠灭对方的大龙。
柴绍静静看了会儿,就晓得李逸风这局棋赢定了。关键时刻,绿藤一再放出软手,看似稳扎稳打其实是在不着痕迹地让棋。
李逸风对此一无所觉落子如飞,对绿藤的大龙展开了咄咄逼人的绞杀。
果然十余手后绿藤再次故意露怯,让李逸风的黑子彻底锁死自己的大龙气眼。
“啪!”李逸风一子落定,缓缓端起自己的茶盏啜了一口,道:“你又输了。”
绿藤懊恼道:“真是气死人了,为何每次都是到最紧要的时候棋差一招?”
李逸风笑笑,侧目转向柴绍道:“柴驸马怎么还没睡下?”
柴绍实话实说道:“睡不着,到楼下来喝点儿酒。”
李逸风不以为意道:“不错,换作我是你今晚也一定会睡不着。不过你下楼喝酒,却不必带着那么多侍卫吧?”
柴绍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李逸风明白过来,嘿然道:“像这样的草包再多十个百个,也不过是让阴曹地府今晚多收些冤魂而已。”
柴绍阻止愤怒的侍卫发话,拿起酒坛走向李逸风道:“既然你我都睡不着,不如下盘棋。”
“你会下棋?”李逸风点点头道:“好,我们来一盘。”
柴绍在他对面坐下,将棋盘上的黑子一颗颗拾起放入棋罐中。
李逸风摇摇头道:“太麻烦。”轻轻对着棋盘上吹了口气,犬牙交错的棋子乍然汇聚成两道匹练,犹如潜龙入渊哗啦啦飞进棋罐里,黑白分明没有一点差错。
柴绍身后的众侍卫不由骇然,吹口气让棋子飞进棋盘,他们也能办到。但要使得两百多颗黑白棋子各归其位有条不紊,恐怕再苦修十年也未必能做到。
柴绍若无其事地拿起一颗白子道:“在下却之不恭先行一步。”
李逸风淡淡道:“没关系,不管你走多远,我都能追回来。”
柴绍不再言语,在棋盘四四路摆下一颗白棋,以星小目开局。
李逸风看都不看,直接把一颗黑子放在了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位上,睥睨四方唯我独尊,瞅上去霸气十足却最华而不实。
下棋的人都懂得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一般高手开局都会按照占角、缔角、挂角、拆边的顺序尽可能占有实地发展外势。
李逸风执黑后行已经吃亏,却还把一颗子孤零零地丢在棋盘正中央,要么是臭棋篓子要么是压根瞧不起柴绍,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他。
但以李逸风的棋力而论,绝不至于草包到连最为浅显的棋道都不懂。他不过是眼高于顶惯了,与任何人对弈,第一手必定是要放在天元位置上的。否则要是让对手占住了这个位子,那比当面打脸还教他难受。
柴绍不为所动,继续按照既定思路布局。他的棋艺不算太高,估计和李逸风在伯仲之间,对方自高自大正中下怀,当然也抓住机会趁势追击。惟有让李逸风感受到了来自棋局的压力,才能令其聚精会神全力应对,而忽略了客栈里的动静。
不然,以李逸风的修为哪怕是有秘道,哪怕大伙儿动作再小心,也难以逃过他的耳目和灵识。
果不出柴绍的预料,二十余个回合以后,李逸风的神色渐渐专注起来。
他最痛恨的就是失败,即便下棋也是一样,什么胜固欣然败亦喜的世外高人风范,从来都没有过一点儿。所以当他慢慢意识到局势开始吃紧时,不自禁地变得心无旁骛。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两人在棋盘上交换了八十余手,已然到了后半夜。
李逸风的棋力比起柴绍略高半筹,认真之下逐渐扳回了局面,双方的子力汇聚中腹厮杀得越来越扣人心悬惨烈跌宕。
这时候白铃从客栈外快步走进,来到了李逸风的身后。
柴绍心头一凛,知道白铃肯定是察觉到了客栈里的异常,要来禀报李逸风。
不料她尚未开口,李逸风便摆摆手道:“等等,让我下完这盘棋。”
柴绍闻言一喜,愈发使出浑身解数与李逸风缠斗起来。他在局面上已经落后,一般情况下便应该推秤认输保持君子风度。但此时此刻,他却咬紧牙关寸土必争,像牛皮糖一样死死贴住李逸风。
因为柴绍清楚,自己每多落一个字,多走一个回合,刘文静、李秀宁等人就能逃得很远,成功的希望就会更大一分。
至于自己的生死荣辱,在走进大堂的时候便业已抛诸于脑后。
他是大唐的驸马,也曾在沙场之上统领千军万马攻城陷阵,但于内心深处所担忧所牵挂的,不过是与自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