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掌灯时分,金城公主、绝金师太和刁小四漏夜入宫觐见杨广。
所有占据柳园的虾兵蟹将都被驱逐一空,段震天却被扣了下来。耿少华和婉儿招来从江州城带来的镖局部众重新接管园子,邪月真人也带着小徒弟住了进去,想来全长安也没几个人有胆子强闯。
刁小四连和婉儿说几句私心话的工夫都没捞着,就教金城公主拉走了。他走出柳园大门的时候,分明感觉到背后有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和公主小娘皮,等从皇宫里回来恐怕接待规格又要再提高几等。
三人来到皇城外,宫门已下锁封禁。但有金城公主在,自然百无禁忌,一行人进了皇宫径直去见杨广。
金城公主回来的消息早有太监禀报给了杨广,很快便传下旨意召三人在御书房觐见。刁小四亦步亦趋跟在金城公主身后,歪着头问身边的绝金师太:“干妈,待会儿见着皇帝,你……不会真想杀了他吧?”
绝金师太神情漠然道:“放心,不会。”
刁小四闻言刚刚想放心,却听绝金师太接着道:“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了这禽兽?我要毁了他的下半生,从今往后再没一天好日子过!”
可怜刁小四错将“下半生”听成了“下半身”,一颗心直升直降一下蹦到了嗓子眼,小脸煞白道:“你、你想让他也做太监?”
绝金师太皱眉道:“你胡说什么,贫尼自有道理!”
三人走进御书房,金城公主上前问安道:“父皇,我回来了。”
杨广坐在书案后面抬起头,扫了眼绝金师太,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金城公主神色平静,回答道:“不负父皇嘱托,已然办妥。”
杨广微微一笑道:“很好,这也算了却朕的一个心愿。”
刁小四松了口气,看来这假冒的儿子挺好当。只要杨广不发神经,哭着喊着要将龙椅送给自己,其他的事怎么都好办。
他想了想道:“陛下,有桩事情微臣需向您禀报。”
他一五一十将段震天的事说了出来,杨广听完并无太大反应,毕竟区区一个退隐了的关洛镖局总镖头在他眼里压根就微不足道。当下随手写了张条子递给刁小四道:“这事你去处理,无需再来禀告。”
刁小四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的是:“钦命禁军左卫府千牛卫刁小四便宜行事,会同屈突通缉拿匪逆,交由刑部发落。”
刁小四心头大喜,这纸条妙就妙在“便宜”两个字上,显然皇帝老儿是准他怎么能捞便宜就怎么干,当真是知子莫如父。
金城公主忽然道:“父皇,我想问您一桩事。我的生母究竟是谁?”
杨广搁下御笔,皱起眉道:“妃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绝金师太扯去伪装,冷笑道:“杨君,你还认得我么?”
杨广心头一震,“杨君”二字是他当年还在做皇子的时候,渡江南下潜入建康刺探军情时所用的化名,当今天下绝少有人知道。
他凝目打量绝金师太,惊疑不定道:“你、你是蓉儿?”
“铿!”绝金师太掣出灭妖仙剑指向杨广心口,面容霜冻杀机盈溢道:“陛下,难得你还记得我!十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用这柄剑刺穿你的胸口,看看你是不是当真长了一副狼心狗肺!”
“干妈不可!”刁小四在来时路上就打好了算盘,立刻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拔出昼夜长刀,奋不顾身地扑上前来。
杨广既不闪躲也不喊叫,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绝金师太,许久之后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是蓉儿,朕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你。”
绝金师太呆了呆,旋即冷笑道:“你是想我死吧?”
杨广摇摇头道:“自从你那日留下妃儿不告而别,朕便在暗中派人四处找寻,只想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我记得,你答应过朕,会等我乘着五彩龙船溯流而下,娶你做朕的新娘。可是,为何你要走?”
刁小四听得愣住了,这两人口述的版本差异实在太大了,到底是尼姑甩了皇帝,还是皇帝玩了尼姑?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负心汉,明明是你派人从我怀中夺走了妃儿!”绝金师太眼眶发红,咬牙切齿道:“无论你吹得天花乱坠,我都不会再信!”
杨广愕然道:“我派人夺走妃儿?不是你教人将妃儿送来给朕的么?”
绝金师太冷笑道:“我的亲生女儿,为何要莫名其妙送给你?何况,当时你化名杨君,我去哪里寻你?!”
杨广脸上露出一缕怒意,看得刁小四心头一寒,第一次领略到九五之尊的威严。这种威严无关于修为,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皇家天威,任你是修为通玄的绝顶高手,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李渊!”他的齿缝里生冷地蹦出一个名字,手中御笔被“喀吧”握断。
刁小四察言观色,见金城公主始终默不作声,无法揣测一旦老皇帝和老尼姑干起架来,她会帮谁,随即转念道:“笨蛋,人家是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合。真是他娘的皇帝不急急太监。”
御书房里沉寂半晌,杨广凝视绝金师太,愤怒的神情渐转柔和,苦笑声道:“原来你是尼姑,难怪从不肯吃肉喝酒。”
绝金师太徐徐道:“那个当日总跟在你身边的丑男人,便是李渊?”
杨广点点头,望了眼依旧抵在自己心口上的灭妖仙剑,说道:“蓉儿,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杀朕,便只管下手。我曾经发过誓,芙蓉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当啷!”灭妖仙剑应声坠地,绝金师太脸色发白,手抚胸口身躯无力地晃了晃,眸中泪花闪烁,恨声道:“你、你又拿这话来哄我开心!”
杨广趁机绕过桌案,也不管旁边还有一对八杆子打不着的儿子女儿,伸手搂住绝金师太的肩头,柔声道:“蓉儿,不要做尼姑了,跟着我好不好?”
绝金师太一省,凄然摇头道:“不成的,如果可以当年我就不必向你隐瞒身份了。”
杨广望着绝金师太柔弱无助的模样,恍若回到十八年前,顿感心潮澎湃血脉贲张,一咬牙道:“好,朕不做皇帝,跟你去做和尚!”
刁小四不由得叹为观止,能让老尼姑一下变成小女人,这本事这功力,自己得修炼上多少年才能达到?可见追美女一定要皮厚心黑吹牛不打草稿,这跟做皇帝当大官简直是同一个道理。
他眼珠一转,小声提醒道:“陛下,既然你对佛道如此推崇,为何不在皇宫里建一座佛堂,下谕旨请来峨嵋慈恩寺的高僧驻驾,弘扬佛法教化百官,祈求佛祖保佑我大隋国泰民安社稷永固?”
杨广大是赞许地看了眼刁小四,说道:“你现在还是千牛卫?这次江州的差事办得深得朕心,明日即着兵部擢升你为直阁将军!”
刁小四倒也不在乎皇帝又赏给了自己几品官,但想来升官和发财总是联系在一起。既然官已经升了,发财还会远么?当下装作满心欢喜,感恩戴德道:“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广哈哈一笑,望向绝金师太道:“蓉儿,你看这样可好?”
绝金师太的脸颊上竟然浮起一抹红晕,低着头没应声。
刁小四晓得自己再呆下去就要讨人厌了,识趣地退出了御书房。
金城公主也一起从御书房里离开,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出的是个馊主意?”
刁小四一怔,问道:“莫非公主殿下认为让陛下跑去峨嵋当和尚更好?”
金城公主盯着刁小四看了一会儿,确定这家伙的确不是在装蒜,才冷冷道:“段震天的事,我会和姐姐说一声,免得宇文成都闹得太过分。但你也要适可而止,宇文家族不是你能应付的。”
刁小四笑了笑道:“放心,老子才没空陪他们玩呢。有这工夫,不如喝喝小酒睡睡懒觉,享受一下有钱人的幸福生活。”
金城公主的樱唇边逸出一抹细微到足可以被忽略的笑意,说道:“那三天三夜你不吃不睡,刨坑挖土浑身臭汗,不也干得挺欢?”
刁小四呆了下,说道:“老子干活的时候,你在一边全看见了?”
金城公主点点头,回答道:“只有那次,你还有点儿人性。”
刁小四怒道:“你看着老子累得跟条死狗一样,也不上来帮把手?!”
金城公主也不生气,淡淡道:“我喜欢。”
刁小四怎么都觉着这话不是滋味儿,呸了声道:“敢情你喜欢闻男人的臭味儿,下回进宫前老子三天不洗澡,你爱闻多久闻多久!”说罢赶忙扭头就走,生怕金城公主反应过来,放出小雪来咬自己。
他出了皇宫骑上马悠然回转柳园,心里盘算着如何联系屈突通,借这事情做做文章,再赚点银票。也不晓得李元霸和长孙无忌这对青城双贱去了哪儿,如果拉上他们去对付宇文成都,那就更妙了。
正自出神间,忽听前方人声嘈杂,一排排火把照得天空亮如白昼,整条通往永安坊的道路都被禁军封锁,外面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刁小四心头一沉,知道今晚柳园他娘的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