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小四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冥冥之中,从玉筒里传递来一股强大而无可抗拒的意志,驱动他身不由己地赤手空拳冲向坚永和尚。
望着幕天席地的重重杖影,刁小四胸中好不容易迸发出的那点儿可怜血勇如冰雪般消融得无影无踪,又惊又怒地哀嚎道:“你个哈巴——”
重逾泰山的佛杖在他的视野中飞速放大,澎湃的佛光杖风已经砰然撞击在了鼓荡在周身的那团雪白雷光上,迸溅出一簇簇刺目的精芒。
一丈、八尺、五尺、三尺——佛杖以肉眼难以企及的速度朝刁小四的头顶轰落。
刁小四骇然发觉竟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丹田星气彻底被那团雷光中蕴藏的灵力吞噬压制,就像骑在一匹断了缰绳的野马背上,只能任由它横冲直撞。
这哪儿是弹指惊雷符,明明就是白白送死符!
被疯狗咬死,被口水呛死,被豆腐撞死,被银票压死……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关于自己的死法,但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勇往直前探长脖子伸出脑袋让人用碗口粗的佛杖砸个万朵桃花开来!
“小娘皮,老子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化作色鬼也绝对饶不了你!”刁小四的左手蓦然不听使唤地朝斜上方探出,竟似要以血肉之躯和裂石崩云的佛杖硬碰硬!
“不要啊——”刁小四一声呻吟,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就要壮烈了,可自己还不曾留下遗书,甚至不曾有过一句遗言。
隐隐约约地,脑海中竟然出现长孙观音手握紫金观音像笑靥如花地朝自己挥舞的虚像。
“呜——”周遭的雷光遽然凝缩,如同水银泻地透过左臂直贯手掌。
刁小四的食指霍然弹出,在电光石火间点中佛杖。
“轰!”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所有的雪光从刁小四的指尖渲泄而出,宛若沸腾了千年的火山骤然爆发,在一霎那迸射出惊天动地的神威。
“砰!”坚永和尚的身躯犹如一只被巨力撞破的气囊,沉闷爆响朝后抛飞。佛杖脱手飞出,卷挟着肆虐闪放的雷光甩出数十丈。
更倒霉的是失去主人意念指引的大空波霸浮屠,在离乱的空间中嗡嗡颤鸣,被暴虐的罡风光澜打得风雨飘摇载沉载浮,一圈圈金红涟漪甫一散开便崩溃涣灭,至少失去了八成威力。
“噗——”坚永和尚的胸口郁闷难当,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是如此,张嘴喷出一口悲愤莫名的瘀血。
他极力催动大愿力佛罡,和侵入体内的雷芒殊死抗衡。亏得佛门正宗绝学非同凡响,亏得数十年修炼兢兢业业不敢偷懒,虽然各处经脉皆有损伤,好歹一条命勉强保住,还有余力勉强镇压住双臂的伤势。
可惜,他是孤胆英雄,刁小四却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当大空波霸浮屠形同虚设,由此形成的奇异天地樊笼瞬间土崩瓦解。
两名灰衣女子率先攻到,双剑并举毫不留情地痛打落水狗。
坚永和尚双臂尽废,又失去了佛杖,只得奋力飞腿施展峨嵋绝技“四大皆空脚”。
“哧啦”血光迸现,两柄仙剑在他的腿上各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坚永和尚忍痛拧腰,与两名灰衣女子错身而过,不顾一切地往外逃遁,同时企图凝念收回大空波霸浮屠。
哪晓得他几次催动心念,都如同泥牛入海,大空波霸浮屠毫无反应。
坚永和尚凛然一惊,眼角余光打探过去,不由得七窍生烟吐血三升。
只见刁小四一蹦多高,双手抓牢大空波霸浮屠死死抱在怀中,两眼金光乱冒眉开眼笑道:“大和尚尽管放心去吧,老子会代你保管好宝贝的!”
眼看恩师赐给自己的佛门至宝落入一个无耻小贼之手,坚永和尚急怒攻心,不顾伤势返身冲向刁小四,怒喝道:“快将浮屠还我!”
“啪!”稍一心气浮躁,易柏趁虚而入毫不留情又是一鞭狠抽在坚永和尚的后背上。
坚永和尚一个踉跄,口中喷出鲜血状若疯魔般杀向刁小四,口中大叫道:“孽障,还不快快放下浮屠?!”
刁小四浮屠在手银票我有,志得意满豪情飞扬,笑嘻嘻道:“你还有什么值钱的宝贝都一起拿过来罢,刁四爷照单全收!”
坚永和尚愤怒欲狂,强行压制伤势,浑身带着兀自闪烁爆溅的雷芒,双脚舞作风轮撞向刁小四,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与先前自不可同日而语。
“铿!”耿少华飞身赶至,挥剑劈斩在坚永和尚鼓胀的袈裟上。
两名灰衣女子趁势夹击,剑如飞花朵朵催命,逼得坚永和尚不得不全力自救。
正在他手忙脚乱之际,刁小四一声长啸腾空而起,施动朱雀七连环猛踹下来。
坚永和尚凛然飞退,猛听刁小四喝道:“瞎了你的狗眼!”
“噗噗!”两支追月弩一闪而逝,坚永和尚顿感双目一凉,眼前变得漆黑一片。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记惊天动地的嘶吼,袖口里飘出一张道符“唿”地焚化,幻作一座金光闪闪的接天之桥飞泄而下,托起坚永和尚鲜血淋漓的身躯倏然收缩飞纵破空而逸,转眼间在天际尽头凝成一个金色小光点消逝不见。
刁小四飘落在楼船上,但看桅杆折断甲板破裂,满目疮痍一滩狼藉,不由懊恼道:“这贼秃溜得倒快,下回见着一定要他赔老子修船的钱!”
婉儿心有余悸道:“这和尚好凶,我可不想再见到他。”
但听王仁则大叫道:“姓刁的,你射瞎坚永大师的双眼,死期不远!”
刁小四没说话,眯缝起眼睛盯着王仁则。
王仁则被刁小四不怀好意的眼神盯得心里长毛,强作镇定放缓语气道:“我师傅是青城四老之一的赵破阳。他老人家和金鼎圣僧相交莫逆,要是由我请他出面,这事儿说不定还有三分回转余地。”
刁小四突然叫道:“老易,这船还能不能坐?”
易柏道:“烂船还有三分钉,勉强能用。”
“那好,拿笔墨来,请小王马上写一封状纸,就说今日坐船游河,路遇恶僧打劫。幸亏会通镖局诸位英雄豪杰仗义相助,抛头颅洒热血赶跑劫匪,这才死里逃生。为表谢意,情愿奉上白银三十万两,外加楼船一艘。从今往后洗心革面知恩图报,但凡会通镖局之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嗯,别忘了最后要加一句——以上句句属实,如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王仁则叫道:“你这是无中生有颠倒黑白,打死我也不写!”
刁小四恍若未闻,又道:“一式三份让王府所有人都按上手印,一份咱们留下,一份送给小王作个纪念,第三份即刻派人送回晋阳呈送官府,请他们协助郑国公缉拿恶僧,务必要将其绳之以法以正视听。”
说完这些,他也不理睬气急败坏的王仁则,径自进了船舱。
耿少华和婉儿跟在身后,低声道:“小四叔,这次咱们可是闯了大祸了!”
刁小四满面无辜一脸无奈,叹了口气道:“刚才的事你们也都看见了,人家铁了心要干掉咱们,总不成还洗干净脖子等人家来砍吧?”
婉儿赞同道:“没错,王仁则和那老和尚分明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耿少华苦笑道:“自古民不与官斗,王仁则是郑国公王世充的嫡亲侄儿,他吃了这么大的亏如何肯咽下这口气?”
刁小四压低声音道:“要不……让他干脆彻底咽气,一了百了?”
耿少华吓了一跳,连忙道:“不成,这船上还有几十个王府的护卫,河上过往的船只更是数以百计,绝对使不得。”
刁小四哈哈一笑道:“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放心,这事王仁则绝不会告官,王世充丢不起这个人。”
耿少华担忧道:“可是王家那么大的势力,存心寻仇绝非咱们一个小小镖局能够抵挡。”
这件事刁小四早已盘算过。自己是无爹无娘无家无业的四无少年,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王仁则好歹是个公子,撑死了也算个纨绔子弟。更何况公主小娘皮和李渊父子还都指望着自己早日破阵,岂会因为一个公子哥就让自己被人给灭了?
他敢玩,那是因为心里有底,也不必跟耿少华说破,刁小四笑了笑道:“你不懂,这世上没路子的怕有路子的,有路子的怕路子粗的,路子粗的却怕野路子。面团为啥不值钱?因为它软,任谁都能捏来捏去;金子为啥值钱?因为它硬,咬一口得崩掉半颗牙。”
耿少华道:“可峨嵋不是软柿子,坚永大师的眼睛被刺瞎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婉儿嗔道:“爹爹,你前怕狼后怕虎,不如回家种红薯。”
耿少华摇头道:“我不是怕,否则方才也不会出手。小四叔,说到底这事也有我一份,更何况你是咱们长安分局的副总镖头。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同承担!”
刁小四看着耿少华,半晌没说话,没想到这老实丈人就这样跟自己敞开心扉讲事实摆道理。难不成相互之间翁婿之情深厚如斯?却也由此可见便宜丈人不是谁都能当的。
旁边的婉儿同样沉默不语,但那双剪水双瞳中柔情深种已胜过千言万语。
银票、凤栖梧桐钗、三千年南海灵鳌金丹……
刁小四一声不吭将战利品一一从束龙腰带里取出,满满当当摆在桌面上。
婉儿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
刁小四恋恋不舍地望着桌上的心肝宝贝,咬咬牙道:“叫大家进来,论功行赏,坐地分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