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菅人命!”邓泽义指着安志胜道,“你这是在草菅人命!”
“噢,对了。”安志胜笑了笑,从口袋之中装作掏出一张纸来,随后故意看着并不存在的东西,还作出翻页的动作,“与你们的首长胡先生的约定是,只有你们四个人,至于其余五个人嘛,不算是附赠品,而且别忘记了,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你亲手挑选的他们,如果不带他们五个人,一样可以完成任务,背负责任的应该是贺昌龙。”
“你……”魏亚军作势要冲上前,贺昌龙抬手制止他。
贺昌龙点头道:“我说过我会带他们回家,即便是他们已经死了,我也得带他们回家。”
“这个小小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他们的尸体我已经叫人妥善保管,是火化带走骨灰还是冰冻起来,带走遗体你选择。”安志胜看着贺昌龙。
“带着骨灰。”贺昌龙闭眼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无法回国,必须要等两年后?”
“嗯?”安志胜回忆了一下道,“按照合约上所写,你们回去的时间应该是1982年初,你们回去正好可以赶上改革开放的国家建设,哈。”
安志胜说话间,几名身着迷彩服的苏联伞兵抱着那五名战士的遗体从营地方向走来,故意一一走到贺昌龙跟前让他确认一下,随后整齐列队朝着前面走去,安志胜也不再说话,只是示意他们跟紧,随后他们穿越丛林,行走不过半小时之后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当他们看到那片开阔地的时候完全傻眼了,这地方原本就是他们跟随约翰找到的游击队基地,有简易机场的地方,只不过这里完全被“翻新”了一遍,机场的路重新修建过,房屋也用水泥重新修建,有着崭新的兵营,其中巡逻的全是苏联士兵,没有一个越南军人。
“这里的越军已经全部消失了。”安志胜回头对贺昌龙说,“消失,没了,抹去了,这是越南政府为了争取援助付出的必要代价,丑陋吧?”
是不是丑陋贺昌龙已经不关心了,唯一清楚的是他们还没有获得自由。自由这个词第一次在贺昌龙心中变得那么神圣,自己和其他三人就像是货物一样被扔给了苏联人,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满脸慈爱,如同父亲一样的胡万钦,那个他们尊敬的首长,齐风也肯定参与了那件事,这样才说得通。
“等火化结束之后,我们将会带着你们乘坐专机去祖国母亲的怀抱中。”安志胜心情很好。
“然后呢?杀了我们?研究我们的尸体?”贺昌龙冷冷道,同时看着那些伞兵将那四名战士的遗体和最早死去的那名战士的遗体摆放在一起,并且开始进行擦身清洗,旁边还摆放了五套崭新的解放军军服,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搞来的,也许是胡万钦从某个渠道给他们提供的。
“不,这一点你们放心。”安志胜摇头,“回去之后,会给你们最高的待遇,同时希望你们能帮助我们训练一支特遣队,他们需要去阿富汗,原本我们是建议你们去阿富汗的,胡先生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不同意,只是很快放出中国与美国以巴基斯坦作为中转站训练并提供军事支持给阿富汗游击队的消息,迫使我们无法将你们派往阿富汗,真是个聪明的老家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昌龙完全不明白,很早之前他们与苏联是朋友,苏联是老大哥,接着与其关系开始破裂,与周边国家爆发战争,随后美国人伸出橄榄枝……太乱了,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如果苏联人现在是敌人,那为什么会把自己和战友们租借给他们?自己有这么大的价值吗?
也许有,贺昌龙看着自己的手,先前自己干掉那些越军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迟疑,自信心十足,没有存在半点认为自己会失败的念头,为什么?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对了,在那座有牛鬼的山上,被越军袭击时,自己和魏亚军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也许在蜂巢自己和三个战友就被……想到这,贺昌龙断了线索,他没有记忆,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只是接受了那些所谓的高强度训练就能让人脱胎换骨,也许有其他的东西,也许。
伞兵为五名战士擦身并且换上了新的军服之后,还找出来五口棺材将他们装好,接着按照中国的传统摆放了祭品以及香烛等东西,然后请贺昌龙等人上前祭拜,做最后火化的准备。
站在五口棺材前,活下来的贺昌龙等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杀死这五名战士的凶手就是眼前这些苏联人,而如今为他们举行葬礼的也是这群苏联人,这些事情怎么会如此荒谬?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又是多么的可笑?盟友成为敌人,敌人又成为盟友,大家拥抱的同时,抚摸着对方后背的手都握着一把匕首,抱紧的同时随时都准备将匕首刺进对方的体内,亦或者活生生剥下一块血肉来。
此时此刻,贺昌龙等人才知道原来世界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而是更可怕,更残酷,也许活在从前那个自欺欺人的世界之中更好,没有战争,没有阴谋,只有单纯的为了生存下去而拼命干活的念头。
祭拜,烧纸钱,到最后的连同棺材一起推进燃料炉中火化,整个过程之中贺昌龙等人没有说半个字,周围的苏联伞兵也在安志胜的示意下没有佩戴枪械,而是站在很远的地方警戒,毕竟这是在边境之上,稍不注意就会引发冲突。而就在山背面的另外一处地方,越军早就挖掘好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并在下面铺垫了一层厚厚的石灰,然后将被杀的游击队队员的尸体全部扔了进去,细数之下竟然有一百二十来人,其中有近四十人是没有武器的游击队家属。
挖坑的越南军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可以埋进一百来人的坑,也许还能再多埋一些人,一层尸体一层石灰,当最后一层石灰盖好之后,越南军人被伞兵们一一枪杀,扔了进去,又填上了一层石灰——你以为在替别人挖掘坟墓的时候,实际上也为自己敞开了阴间的大门。
整个游击队基地之中,除了一个已经完全吓傻的十来岁孩子之外,没有任何人活下来,也不知道是安志胜良心发现,还是他有其他目的,他放过了这个孩子,让伞兵给了这个孩子一套除了武器之外几乎什么都有的装备,然后抓着他的衣领带着他来到山林的边缘,指着森林之中河内的方向道:“跑!往那个方向一直跑,不要回头,回头就会被打死。”
安志胜说完松开了孩子,孩子迟疑着,回头去看安志胜,安志胜却掏出枪朝地上开了一枪,孩子吓得拔腿狂奔,很快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安志胜站在那看着,等待着,等了许久才转身离开,贺昌龙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他在经过贺昌龙身边的时候自言自语道:“再残酷的历史总需要见证者,但人们往往不会相信见证者所说的话。”
很多年之后,河内的街头每天都会出现一个穿着怪模怪样,浑身邋遢,拖着长发的男人,在那对路过的人说着关于那年在边境上的大屠杀,关于越军的,关于游击队的,还有关于九个被俘中国军人的故事,可是没有人相信他。
是的,有时候人们往往不会相信真正的历史见证者口中所说的话,而是会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你就是个骗子。”
其实世界上每个人都是骗子,每个人都是罪犯,只是有些人付诸于行动,并且乐在其中,而有些人只是耍耍小手段,接着提心吊胆。
凌晨,一架苏联运输机降落在简易机场,同行的还有四架米格战机,只是战机没有降落,而是在周边做侦查巡逻。伞兵们首先登上飞机,互相道贺着任务的顺利,同时也为死去的战友感到惋惜,这些战士的所作所为让贺昌龙等人觉得很无法理解,同时也很恶心,几百人就那么死了,他们没有丝毫的内疚。
是的,之前那几十天他们经历的只是战场而已,而最近这几天他们经历的才是真正的地狱,而地狱之门才刚刚打开。
在飞机起飞之后,运输机的机长离开了驾驶舱,来到了后方,站在贺昌龙四人跟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接着用半中文半俄语说道:“你好,达瓦里希!”
机长敬礼的时候,机上的其他伞兵也起身对贺昌龙等人敬礼,并齐声高呼:“达瓦里希!”
那一刻,贺昌龙心中很痛苦,那种痛苦比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战友死在眼前还要痛苦,同样,也是在瞬间,魏亚军、邓泽义和黄永模对“达瓦里希”这个称呼觉得厌恶,机舱内的高声齐呼让他们痛苦得闭上了眼睛,不想去听,不想去看,他们知道这个称呼是用五个战友的生命换来的。
“你在营地中的精彩击杀赢得了他们的尊敬。”飞机提速之后,坐在一侧的安志胜低声对贺昌龙说,“只要你有实力,哪怕你是个混蛋,都会得到大多数人的尊敬,也许是害怕?更何况你们不是混蛋,欢迎前往苏联,达瓦里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