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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引蛇出洞(二)

围炉暖坐,檀香缭绕,一帮天姿国色的后妃娘娘们都聚在皇后周滢宁的坤宁宫中,有的下棋,有的打牌,还有的忙活着手里的针织女红,再就是几个刚刚生养不久的妃子怀里抱着龙子凤女,逗弄哺乳,断断续续银铃一般的笑声传出,一派祥和温馨的家庭和睦画卷。

如此温馨和美的画卷任何人见了,怕都不忍心去破坏,朱影龙眼见后宫一片安宁祥和,而自己恰恰刚刚做了一件足以破坏这片难得宁静和睦的“坏事”,如此,他又怎忍心去破坏这一切呢?

“皇上,您不进去?”徐应元看皇帝摆驾到了坤宁宫,却到了宫门外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由的轻声发问道。

朱影龙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转身道:“算了,回去吧。”

“是。”徐应元不清楚皇帝为何突然情绪有些低落,但他只需要知道凡是听命行事就可以了。

前一段时间内阁改组,朱影龙的精力几乎全部放在那上面,新衙门,新官职的设定几乎都出自他一人之手,不仅劳心而且还劳力,饶是朱影龙年轻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不禁生出一段感慨,皇帝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职业。

“徐应元。”

“奴才在。”

“让王承恩停了这几天的翻牌子吧,朕想一个人独处一下。”朱影龙有些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坐上了龙撵,吩咐道。

“是。”徐应元干净应声,转而道,“可若是娘娘们问起原因,奴才该如何回答呢?”

“你就说朕这些日子乏了,需要静养一下。”朱影龙道。

“奴才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奴才的意思是,奴才晓得了。”徐应元忙维诺道。

“哦,你明白就好。”朱影龙若有深意的瞥了徐应元了一眼,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皇上,回养心殿吗?”

“不,去武英阁。”

“是。”

得知皇帝要来武英阁,孙承宗早就领着军机阁一帮大臣在阁门外迎候。

“落辇!”随着徐应元一声轻喝,龙辇缓缓落下。

“臣军机阁首辅大学士孙承宗……”

“好了,诸位爱卿都平身吧,朕不过是来看看,你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吧。”朱影龙在徐应元的搀扶下,微笑的走下龙辇,缓缓的走到跪倒在地上一干大臣道。

既然皇帝都说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那自然是从命而去,不一会儿,数十位前来迎候的军机阁官员散的七七八八,只留下孙承宗、熊廷弼等几位重臣。

“孙爱卿,朕让你们讨论并制定的‘军衔’制度进行的怎么样了?”朱影龙脱去手上雪白的狐裘手套,交到身侧徐应元的手中,微笑侧身朝孙承宗问道。

“皇上的主意是好,不过老臣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孙承宗稍微顿了一下,看到朱影龙嘴角的笑容似乎收敛了一下,便不再说下去了,皇帝德威日重,许多时候已经开始独断专行,某些时候,已经似乎听不进大臣们的进言了。

“觉得什么,老爱卿不妨直说。”朱影龙扭过偷看看到孙承宗脸上那一丝犹豫的神色,忙放缓情绪道。

“老臣等觉得先行还适宜行此‘军衔’之制,或者暂缓施行此制。”孙承宗毕竟是天子重臣,又熟知朱影龙心性,当下道,“如今朝廷军制还很混乱,天下诸卫十之三存,存者皆疲老之辈,能用者不足一二,军制败坏,贪墨腐败比比皆是,老臣等认为,当务之急,首先是推行新的义务兵役制度,肃清军队中的败类以及贪生怕死之辈,按新军的编制办法推行全国,设立预备军,常备军以及战斗集团军三种不同的编制,进行裁、撤、并、退,然后再推行‘军衔’制度,这样不至于与现行的武将官法混乱,‘军衔’制度也能少些阻碍,水到渠成。”

看的出,这些话孙承宗是经过一番斟酌,也道出了一些实情,也证实了他心中的担忧以及对‘军衔’制度的怀疑,毕竟‘军衔’这个东西是个新事物,能让孙承宗这些人接受已经是大不容易了,而且这个事情急也是急不来的,朱影龙自己也在考虑是先施行‘军衔’制度还是先对整个国家的军队进行改造,相对而言‘军衔’制度好推行,阻力也不会太大,毕竟‘军衔’只是虚的,在一定程度上取代‘爵位’而已,在想当一段时间们还是与‘爵位’并存的,既然是帝制国家,是不可能完全取消爵位分封制度,这一点朱影龙现在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而‘军衔’制度对中上层军官影响并不是很大,因为最后能封爵拜侯的人是少之有少的,但对中下层的军官可是影响深远,‘军衔’的实施可是对他们军功的一种肯定,更加能决定他们日后的命运,朱影龙之所以要施行‘军衔’制度,更大的想法是改变中下层军官已经普通士兵的命运,他们才是军队的最基本的存在,也是国家的柱石,赢得他们的心,就是得到了军心,军队就能固若金汤,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对孙承宗等人讲的,一个好的将军可以跟自己的士兵吃同样的饭菜,睡同样的帐篷,就算他真的爱兵如子,但真正替士兵着想,能够明白一个普通士兵内心真正的想法的却很少,他可以关心可以爱护甚至护短,但他们始终是两个不同世界上的人,士兵永远触摸不到将军的光环,将军也不可能一辈子过着跟士兵同样的生活,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只要社会存在,这种等级就算再模糊它还是客观存在的,人又是有欲望的,从低等级到高等级是每个人的有思想之后的欲望,当然,圣人除外,不过既然已经是圣人了,等级也不会低了,而‘军衔’制度则给了普通士兵以及苦苦在低层打滚为帝国流血拼命这些绝大数人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得到更高待遇,和进入更高阶级的机会,‘军衔’制度的推广,军队必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因此它不仅仅是一种‘制度’,更多的是直指军心背向的一种东西,这也是朱影龙为何要推出它的原因。

说到军制改革,这又是朱影龙心中最为关心的一块,新的义务兵役制度已经制定出来,旧的‘卫所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楼房推倒了重建容易,但如果在旧的楼房里拆掉一道墙,换上几根柱子或者其他却并不容易,可以说稍有不慎,不但新换上的柱子被压断,整个楼房都会崩溃坍塌,尤其军队之中都是些没有文化的粗鄙莽夫,这也难怪几千年来文官一直瞧不起武将的原因之一,军中更是你有你的规矩,我有我的规矩,把国家的军队视为自己的东西的人不乏人在,这也是为什么历代君王每每害怕的“功高震主”的原因之一,军队都成了臣子私人的东西,只能听你私人的命令,如此哪一个做君王的不如坐针毡,视其为仇寇敌患呢?

因此军制改革的第一步并不是颁行新的义务兵役制度,而是给军队扫盲,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军队就是杀人的工具,最好就只要会杀人就行,再就是学会些规矩就可以了,反正这些人也不知礼仪,也学不会孔孟,至于将领,能认识字,看的懂军令,武力上超过一般士兵就可以了,这样也便于君王控制,再到战时让一文官领军,借助文官的智慧,破除敌军的阴谋诡计,便能无往不胜了,有明一朝到了中后期基本上都是这么干的,若不是涌现出大量文武双全的将领,明朝估计早已亡国多时了,明朝借鉴了唐朝的府兵制,又把宋朝的禁军厢军制度学个十足,安史之乱最终导致唐王朝的没落以至灭亡,宋王朝的重文轻武也让宋朝成为历史,不能不说卫所制对刚刚立国的明朝来说绝对是一种非常行之有效的好制度,但那是蒙古肆虐中原之后,人口急剧下降之后的临时产物,后期明朝人口急剧膨胀,卫所制已经成了制约明朝国防发展的庞大阻力,虽然有了后来的募兵制,但未能形成持之以恒下去,而且募兵制只能算是卫所制的一个辅助制度,不行的时候才拿出来使唤一下,如此一来,空有名将辈出,也无能力挽救明王朝的灭亡,有此说,明朝的灭亡,卫所制也是一大原因,尽管它号称“两百万大军”。

在朱影龙看来,军队的扫盲比军制改革更加尤为重要,首先要让士兵们明白他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还要让士兵们了解自己的国家,了解自己的军队,还要赋予士兵们的荣誉感,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为混口饱饭吃,有片瓦藏身之地,更加要让那些军官们明白,军队不是他们升官发财的地方,更加不是他们可以利用手中的刀枪欺压百姓的工具,因此扫盲才是重中之中,而扫盲之中的认识以及思想扫盲更加是今后军队工作中不能有任何松懈的重重点。

而施行‘军衔’制度就是给士兵们赋予他们应得的荣誉和奖赏,这也是朱影龙为什么如此关心“军衔”制度的原因之一。

“推后施行朕不同意,暂缓施行这倒是可以考虑,虽然新的义务兵役制度已经颁行天下,但真正实施起来恐怕要到三五年之后,现在朝廷并不缺兵员,而大量裁撤老兵势必会降低军队的战斗力,兵部花名册上在籍的士兵有近两百余万,朕看过了,以现在的国力,似乎根本负担不起这么多军队的消耗,因此裁撤已经是势在必行,但怎么裁,从哪里先裁,裁撤多少,裁下去的人怎么安置,这些都是目前诸位爱卿工作的重点。”朱影龙边走边道。

“皇上说的是,老臣记下了。”孙承宗亦步亦趋,频频点头道。

朱影龙继续道:“还有朕知道虽然兵部上花名册上写了那两百多万个名字,实际上有多少人在籍,这个必须要给朕核实清楚,欺压百姓,吃空饷、贪污收贿、以权谋私还有军纪散漫的统统都给朕裁掉,不要怕没兵,你要是给朕裁掉三分之一,朕赏你一个侯爵,裁掉二分之一,公爵!”

孙承宗闻言,浑身一震,呆立当场,须知想熊廷弼这样立下盖世功勋的将领都不曾有望封候,而他仅仅只要办成了裁撤军队一事就能有望封侯,这个侯爷来的未免太容易了,就好像天上掉下一个金元宝,一下子砸到自家脑门上。

而且朝廷本来就有成例,熊廷弼不仅是天子重臣,又是国丈,按理说他早就该封侯了,但皇帝就是迟迟未封其爵位,甚至连提都未提,许多大臣都明白,皇帝不封熊廷弼,那么其他所立功勋有望封爵的人也就没有理由要求朝廷分封爵位,因此下面也颇有些怨言,但又听说朝廷将会以‘军衔’代替,而应得爵位的多是立过战功之将领,因此风波也就平息了下去,而世袭的爵位制度又变成的终身制(皇室除外,但也只能隔二代降级终止),皇家都废除了世袭,下面的公侯们自然也接受了这一爵位制度改革,怨言自然会有,但这对于多子多孙的家族来说,这反而是一种解脱。

“皇上,老臣实在……”确信朱影龙脸上的神色不是跟他开玩笑,当即有些惶恐道。

“老爱卿,你不必推辞了,朕意已决,外面的臣子们都说朕为人刻薄寡恩,将士们为国浴血拼杀,连个爵位都不肯封一下,其实朕不是不愿意封他们,而是不能封他们,老爱卿,你知道原因吗?”朱影龙和颜悦色的上前一把握住孙承宗一双冰冷的老手道。

“老臣愚昧。”

“民间有句俗语,老爱卿可知道?”

“皇上请说?”

“这句俗语就是‘富,不过三代’,意思相当明了,财富累积至三代而尽,老爱卿可知这里面的原因何在?”

孙承宗沉默半晌,这句俗语他岂能不知,可这不过是世人总结一些现象而已,可真正为这种现象思索的人却不多,孙承宗虽然是儒家宗师一级的人物,可平日所讲也都是儒家的大道理,可从来没有想过这民间俗语中竟会隐藏着什么深的道理,如今被朱影龙这么一点,霎时有警醒的味道,须知这句俗语制造者不一定知道这里面蕴藏着什么深意,但听者却别有一番想法,如果再深思,更加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警世恒言。

过了许久,孙承宗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眼神之中闪现着异样的光彩道:“皇上这么一说,令老臣无地自容,老臣先前一些想法实在是愧对皇上。”

“有能力者,自立自强,自然会出人头地,我大明朝若都是些考祖荫庇佑的平庸之辈,国如何能强,民有焉能富呢?”朱影龙铿锵有力道。

“皇上思虑深远,非老臣能比,那些人鼠目寸光,如能明白皇上的这一番苦心,就不应该对皇上心怀任何怨恨。”孙承宗道。

“朕之所以封你爵位,正是因为老爱卿你所做之事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成效,但对后世之人来说,其功不亚于拓疆万里,如此朕有岂会吝啬一个爵位呢?”朱影龙十分的开心,毕竟能有人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那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老臣愧不敢当。”孙承宗顿时被夸的老脸一红,赶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