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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尔!”

见到那紫黑符箓的一瞬间,苏午即认出了这从燃烧的紫黑符箓中显出身形的道人身份——竟是留候在这海底裂缝之中的一道想尔化身!

这道想尔化身专在这里等候着他!

伴随着紫袍道人掐动指决,汪洋黑海刹那转作玄黄天地。

紫袍道人头顶苍天,脚扎黄泉,指决之下,三天符箓一道接着一道于头顶浮现,大道凝作符箓随它手指一并,便连坐一道贴满大道符箓的法剑,一剑照着苏午斩了过来!

这一剑,竟有着‘无名之诡’斩断有无的部分气韵!

轰隆!

在此刹那,一道炽白雷霆从天外而来,瞬间将这玄黄天地撕开了一道裂缝,裂缝之中,背阴大帝模糊形影与苏午身形叠合——苏午双足化作龙爪,一爪踩踏在厉诡筑成的恐怖京观之上,一爪抓扯着玄色苍穹,身躯化作披着蟒龙道袍的背阴大帝,又长出两道龙臂,捧起厉诡刑杀法性,这道‘金母心旌’在他爪下亦化作了一柄法剑!

法剑上,亦贴着一道昏黄符箓——黄天法旨!

两道法剑就这样赤条条相格于一处!

轰轰轰轰!

万丈狂澜平地起。

一阵恐怖道韵催逼着海底寂静的水液,向上直冲,直在海平面上掀起了楼宇广厦般的狂澜,卷裹向那一艘艘打渔船!

那些铁舟巨船,在此狂澜之下,亦若微尘蝼蚁一般!

先前那个拿着望远镜到处张望的青年人,此下正和父亲一齐将沉甸甸的渔网拖进船舱,他看着满船乱跳的鱼儿,面上才浮现出一抹喜色,眼角余光便瞥见了自海平线上掀起的巨浪狂澜——

青年人脸色一时煞白!

四下里,不知多少舟船上的人们看到了那乍起的狂澜,一个个俱是万念俱灰,连逃跑的念头也消失个干净了!

巨浪犹如巨灵神张开的血盆大口,眼看要将这满海舟船吞吃个干净!

轰!

此时,一道白线直穿过了那狂澜巨浪,骤地插进顶上碧空之中!

——那由厉诡刑杀法性化作的霜白法剑,贴着黄天法旨,瞬时升入层云之内,层云之中,滚滚雷声轰动乾坤!

“雷公助我!”

咔嚓!咔嚓!咔咔嚓嚓嚓——

天穹像是一块蓝水晶,在此瞬破碎去。

狂烈灿白的雷霆粉碎天幕,从天而落,在虚空间虬结成一道巨大无朋的龙臂,抓住那骤然掀起的万丈狂澜,猛一摇颤!

滚滚狂澜散作漫漫雨水,倾洒各处!

海面上横生无止息的涟漪!

一条条海鱼被这‘雨水’携裹着,铺散各处。

不少鱼儿争先恐后地落进了年轻人所在的舟船里,倒叫他这艘渔船的吃水线猛地向下沉了几分!

他眼神茫然,看着天顶迅速消散的雷光,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父亲踉踉跄跄跑到船舱里,朝着船舱里的神像就磕头叩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妈祖保佑,妈祖保佑……”

海底之下——

‘背阴大帝’一双龙爪攥住了紫袍道人横斩而来、贴满大道符箓的法剑,龙口之中,雷音震彻:“一应鬼祟,遇吾背阴,有赦不赦,悉皆断头!

给我破!

给我断!”

咔嚓!

被他龙爪攥着的那道法剑,猛地弓起——其上贴附的一道道大道符箓竞相燃烧,在所有大道神符燃烧殆尽之时,法剑真个崩成了两半,在雷光撕扯下,化作劫灰四处飘散!

连那手持法剑的紫袍道人,亦在熊熊雷光中炼作虚无!

紫袍道人最后留影,却是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上,忽然浮现一抹诡谲笑容——背阴大帝眼见那紫袍道人面上诡谲笑容,心神一时悚然,他瞬间转作苏午人身,眉心浮现故始祭目——

故始祭目朝那道倏忽间将要完全弥合的裂缝投去目光:裂缝之内,缠绕一道道血红筋脉的一双足掌踩踏着一方岛屿,沉入昏冥冥天地之中!

在那双踩踏着一方岛屿的恐怖足掌之后,又有一道鸟居耸立于湛蓝海平面上。

那方海平面下,无数肿胀人尸堆叠成了又一座惨白而狭长岛屿。

无数道漆黑锁链缠绕在鸟居的四道如血漆刷的朱红立柱之上,在那鸟居之后,无数人尸堆叠铺陈的狭长岛屿中南部,一座顶上雪白的山峦此刻喷薄出滚滚血浆,那血浆牵连缠绕,竟成了一棵几乎遮蔽整座岛屿的巨树!

巨树之上,无数绘马在血火中摇摇晃晃。

“我恨这个世界,烛九阴大御神,请了却我的心愿,毁灭这个世界吧!”

所有绘马上,尽皆滴落鲜血!

血红巨树上飘坠粉红樱花。

落英缤纷里,一道血红绸带从血树上垂下,那血红绸带摇摇晃晃,吊悬着一个穿着浴衣、眼球鼓突、舌头紫红的女子。

……

海底的裂缝便在苏午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之下,瞬息间弥合去。

他神色冷寂,心神间陡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因果闭环。”

——守在这道海底裂缝前的这道‘想尔化身’,原本亦没有杀死苏午的能力,它留候此间,等待苏午,不是为了与苏午殊死搏斗,令苏午身受重伤,亦绝不是为了在苏午面前送死。

它所求的就是‘因果闭环’!

借助苏午的力量,将真闾山牵连的日月岛、将诡狱、十灭度刀、‘烛九阴大御神’牵扯的东流岛,彻底带入想尔演化的那方昏冥天地中去,叫苏午在无意识间,助想尔完成这一重‘因果闭环’!

就好似有个窃贼刚刚打开一户人家的门,从别人家中偷窃了许多价值不菲的东西,窃贼搬着财物前脚离开,苏午此时赶到,正好帮助苏午关上了窃贼还未来得及关上的门,破坏了窃贼留下的指纹、痕迹等诸多线索!

“想尔故意如此……

它不想对现实干涉太多,引来天机更易。

是以令我这个本是现实中的人,帮了它一把——如今若不出所料,日月岛、东流岛只怕已经消失了……从现实中消失,从人们的认知中消失……”一头巨龟托付着苏午的身形,将他送上了海面。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纵然重来一次,他亦无法阻止想尔的这般筹谋。

——而事实上,在此以前,他确曾重来了数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

先前想尔化身引来大道加持,欲要杀他是真的,想借他的力量帮助自己完成因果闭环也是真的。

他若不出手,那想尔化身便会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所有力量,抓住机会,直接杀死他。

他若出手,便也正好帮助想尔完成这重因果闭环。

事已至此,苏午也无意再去懊丧甚么。

‘真闾山——日月岛’、‘东流岛’纵然在现实之中消失,亦必然会出现在想尔演化的另一个世界当中。

彼方世界之内,已不止有龙虎山。

诸多名山大岳已然渐渐被拉扯了进去。

苏午拿出一部手机来,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确实未再看到与东流岛、日月岛有关的任何消息,两座偌大岛屿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本来就未曾存在过。

他驱驾海中生物,在东流岛、日月岛曾经存在的位置巡游过,亦是毫无发现。苏午走下无人的岛礁,他的身形即将从岛礁之上消隐而去。

偏在这时,被他收入衣袋内的手机响了起来。

打开手机,新注册的社交软件上弹出‘陶祖’的通话请求。

苏午接通视频电话,手机屏幕乍然亮起,陶祖、洪仁坤站在屏幕对面,小河姑娘站在二人中间。

他们看到屏幕对面的苏午,顿时高兴起来,连连向苏午招手。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这小玩意还真好玩啊,先前得须有一定修为才能栽种心识,在他人心识之间投影,传音入密,今下只需要这么个小盒子就能完成了!”

“啧啧啧……”

苏午看着三人身后的街道景象,确认三人当下应当又跑去龙虎山附近某座城市的小吃街上去了,看小河姑娘的神色,洪仁坤、陶祖两人应当暂时未有惹出甚么麻烦事来。

“你几时过来

我们在那边烧烤,你快过来一起吃!”洪仁坤向苏午连连招手,出声说道。

“好。我这便过去。”苏午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小河,才开口说出一句话,“小河姑娘,还得请你帮我看着他们两个——”

“废话真多!”

洪仁坤骂了一句,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

苏午适才放下手机,忽然间心中隐生触动。

一阵阵青蒙蒙雾气自他身畔涌荡而起,雾气里浮显出了矮壮中年男人的形影——王梦龙从那阵如梦似幻的雾气里走出来,朝苏午招了招手:“你来。”

苏午点头答应一声,跟着王梦龙的身形,走向了鬼梦中。

那道半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半是水泥铺陈的道路横陈于他的脚下,恰似现实与梦境的分野一般。

他迈步横穿过那条道路,一根根歪歪扭扭的木杆连着凌乱的电线,潦草地铺散于天空上。

诸多木楼阁、砖石砌造的房屋店铺拥挤在那些电线交错的网格天空之下,各色招牌映入苏午眼帘。

‘三五家具城’。

‘东圣大曲酒-明州老字号,百年东圣酒’。

‘老郎药铺’。

‘张五修鞋补鞋’。

……

苏午的目光在属于自己的‘老郎药铺’上稍稍停留了片刻,跟着王梦龙从药铺门前走过去,不经意间瞥见药铺的柜台后坐着个白发黑须的老者,柜台前的躺椅上,还坐着个满头银丝、满面雀斑、揉着膝上黑猫的老妇人。

他觉得那老者与妇人看起来颇面熟,略一回想,眼神就变得惊诧起来,看向了王梦龙。

王梦龙并未回头,像是知悉他当下想法一样,咧着嘴笑道:“认出来了不错,就是邵道师与麻仙姑——他们与你有交情,与我更有交情。

你打破了轮回,叫他们免于从前劫数。

他们死后,我便收摄了他们的性意,在这鬼梦里悉心教导,他们今时一个是‘老郎药师爷’,一个是‘抓药婆’,帮着你打理店铺,倒也正好。

不过他们当下还不识得你。

你要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吗”

苏午点了点头,却也未有立刻就转回老郎药铺里,而是若有所思着向王梦龙问道:“在鬼梦中寄托性意,养成爷爷辈、太上爷爷辈却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么若是如此……”

“他们本就有机缘在此,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梦龙摇了摇头,他旋而似是想起了甚么一般,咂了咂嘴,又道,“不过在鬼梦中留下性意,确实并不困难,只是在鬼梦中‘落地生根’了,却有很大可能会遗忘过去的记忆。”

“黑傩太上爷便不曾遗忘活着时候的记忆。”苏午如是道。

“他、白驹、大成都留有现实记忆——他们在鬼梦里也是十万里挑一的人物,你容纳他们任一个,便相当于容纳了鬼梦一成乃至一成还多的力量了。”

苏午点了点头,向王梦龙道:“我明白了。

我先去看看两位故人。”

“去罢去罢。”王梦龙笑着摆了摆手。

两人在老郎药铺门前的台阶下站定,苏午迈上台阶,走进了光线较为昏暗的药铺内。

药铺中,‘老郎药师爷’正在拨弄着算盘,‘抓药婆’已从摇椅上站起身,转到药铺后头帘子遮盖的那间耳房里,不知忙碌甚么去了。

老郎药师爷看到走入药铺里的苏午,在他眼里,苏午已变作一身黑衫,背着药箱的‘鬼郎中’。

“天爷爷。”白发黑须得老者向苏午躬身行礼,神色毕恭毕敬,“天柱爷指我们在您的药铺里帮忙做些活计,给您打打杂,鄙人名作‘邵守善’,内子在屋里收拾着药材,我这就叫她出来……”

他一边说着话,有些局促地看向布帘子遮挡的耳房,朝里头唤道:“素珏,素珏,快来,天爷爷来了,快来见礼!”

“来了!”

清爽干练的妇人声音从耳房中传出。

满头银丝、脸上生有许多蝴蝶斑的老妇人掀开门帘,她端着一簸箕的药材,笑着向苏午蹲身福礼:“素珏见过天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