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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四方院落屹立于阳平镇北,

高墙巍巍,朱门大院,犹如一座微缩的城堡。

此时,

大院的大小门前都挂上了白灯笼,灯笼上写着‘奠’字。

绫罗绸缎的贵人们往来于崔家大院的正门,守门小厮毕恭毕敬地从往来者手中接过一份份丧仪,另有家丁帮着贵人,将他们的车驾停在宅院外的固定位置。

青砖高墙遮挡下,

宅院另一处较为隐蔽的墙壁前,

还开了一道小门。

体格壮硕,满脸横肉的恶汉手持棍棒守在此地。

面黄肌瘦,衣衫朴素的人们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在门前排队,每有人走入小门中,便会将一串铜钱放在那看门恶汉面前的桌子上。

此间聚集的人数远比正门前来往的贵人更多,

他们每人交出的铜钱堆在那张白布覆盖的方桌上,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

队伍向后延伸着,

一直延伸到了小树林里的羊肠小道中。

人们默默排着队,

鱼贯走入那座仿若吃人巨兽的坞堡中,队伍里不时响起啜泣声,与小门顶上悬着的白灯笼隐约呼应,显得此间气氛更加惨淡。

此时,

队伍最末尾的小树林里。

“大、大爷,

崔家本家人,每人得交二百、二百钱,才能进大院的……”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棍棒的高壮男人,哆哆嗦嗦地与李岳山说着话,

李岳山早就弃了棍棒,此时怀里揣了一把匕首,

身后其他弟子也都有样学样,

捡了些不易被发现的利器藏在身上。

他听到那高壮男人的话,眼皮都未抬一下,便道:“我们又不是崔家本家人,想来是不用交钱的!”

高壮男人面上显不出伤疤,

他的几个手下亦然。

只有身上的伤势,隔着衣衫却也看见。

听得胖老者所言,高壮打手嗫嚅着嘴唇,小声道:“只要是过这道门,便须交二百钱的……”

李岳山闻言瞪着对方,

嘴里说出的话倒显得极其‘客气’:“那你身上有没有啊?

我们这边,一,二,三,四……

一共九个人,

一千八百钱,看你吃得这般肥壮,家境应该甚为不错,.??m

这点钱总不至于拿不出手吧?”

高壮打手首领张了张嘴,

在胖老者的瞪眼下,他根本不敢再反驳对方所言,

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转而把几个手下召过来。

几个人凑了凑,凑出一千多钱,分给了阴喜脉灶班子加上想娣母子二人,而后,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一众人身边。

——崔家大宅近在咫尺,他们早就归心似箭,想要从李岳山等人身旁逃开,

奈何方才老道在他们当面变了个‘戏法’,

吓唬他们,

若是不听灶班子等人的使唤,

敢把他们挨打的事情泄露出去,立刻叫他们化成一滩脓水!

有老道变的戏法在前,

本就十分愚昧的乡野之人,自然就不敢造次,李岳山吩咐他们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不敢有丝毫忤逆。

他们呆在李岳山身旁不动,

李岳山却看他们十分厌烦,又将打手首领召过来,问道:“你们身上可还有闲钱?

借老汉几个使使!”

说是借,

但应该是不可能还了。

素日里仗着体型肥壮,背靠崔大地主的势,横行乡里,欺负平头百姓的打手首领,此时哭丧着脸,把身上唯一一点余钱‘借’给了李岳山,

李岳山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一角碎银子,

约莫有个二三钱左右,

他暗下咋舌,

自觉这活计来钱更快,

索性把那几个打手都叫过来,

一一问他们‘借’了钱,总共借了不到一两银子!

“滚吧!

回去找你们家主人,莫要在他跟前胡说,若敢乱说些甚么,化成脓水可莫怪老汉未提醒你们!”李岳山冲几个打手一挥手,

众打手顿时如蒙大赦,

千恩万谢地离去,沿着队伍一路向前,匆匆奔进了小门里。

李岳山摊开手掌,

掌心除了几角碎银子以外,

还有两串铜钱,各有约莫百来钱的样子。

他朝珠儿、青苗招手,唤过二人来,把两串铜钱分给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笑眯眯道:“你们本也是大姑娘了,平日里,若是须要买些甚么,身边怎能没点银钱傍身?

便各给你们百钱,自个计较着花罢!”

二女从未回报过师父什么,

师父得了钱,却惦记着分给她们。

她们顿时眼眶微红,拿着铜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狗剩、秀秀眼巴巴地看着师父手里的银钱,

巴望着师父转头也能给他俩一人分几个,

师父也确实转脸看向两人,

摊开的手掌倏地攥紧,

亦是笑眯眯地同两个童子说道:“等明天赶集的时候,给你们一人买一个糖人来吃!”

原本还以为能分到几个铜钱的二人,顿时悻悻然起来。

至于最后面的苏午,

李岳山却是问也没问对方。

毕竟平日里给大弟子开小灶最多,给的零花钱也最多——都多到这崽子能花高价买几条狗了!

队列徐徐向前,

啜泣声始终不绝。

胖老者先前发了点横财的欢喜,早已随着队伍里那些满脸菜色,衣衫上满是补丁的崔家本家人的啜泣声而消褪下去。

高耸的坞堡吞噬人群的速度很快,

约莫一刻时间,便轮到了阴喜脉一众人这边。

师父看到那铺着白布的方桌上,堆积成一座小山般的铜钱,看着那些铜钱在微光下反射出黄澄澄的光芒,听着身后拼命压抑的哀泣声,

他眯了眯眼睛,

取出两百钱丢进了钱堆里。

身后众弟子有样学样。

轮到想娣母子的时候,

她们攥着从打手手里得来的二百钱,犹豫了片刻,才在守门壮汉的呵斥下,丢下铜钱,走近小门里。

身后响起守门壮汉的吆喝声:“崔老爷和你们都是本家,眼下崔奶奶没了,他正是孤立无援,需要你们这些本家兄弟给他撑场面的时候!

待会儿你们就帮着厨房烧火,洗菜,切菜罢!

放心,

中午、晚上各管你们一顿饭!”

一人二百钱,

却只是换来了中晚两顿饭而已,

还要免费给崔家大院干活,帮着崔老爷招待前院的贵客!

众人穿过了门洞,

便见到宽敞的后院里,已经堆满了一筐筐菜蔬、一笼笼鸡鸭、活兔、鲜鱼、甚至还有几只被栓起来割着鹿茸的梅花鹿!

几口临时制作的土灶烧着熊熊的火,

膀大腰圆的伙夫系着皮围裙,在灶火上热着柴锅,

油脂的香气在此间飘溢。

先前进入后院的崔氏本家人,此时已经开始互相聚集起来,洗菜的洗菜,择菜的择菜,烧火的烧火……

他们脸上尤还挂着伤心的泪痕,

此时却已经投入到繁冗的活计当中去,

或许内心颇多怨言,

可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流露。

“且去前院,给崔奶奶上一炷香去!

过会儿莫忘了回来做活!”

看守在后院的家丁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叠茴香豆,一边吃着茴香豆,一边冲新进门的苏午等人挥手吆喝道。

李岳山等人进崔家大宅子里来,

是为了混一桌席面吃,

可不是为了在这里给大地主做甚么活计!

师父原本还思忖该如何混到前院去吃席,

此时那家丁之言,正合他意!

他咧嘴无声地笑了笑,招呼苏午等人跟上来,想娣母子见状,也壮着胆子和阴喜脉灶班子一道去了前院。

崔家大院是座两进的大院,

前院是给崔家人居住的所在,

后院则是仆人家丁的住处,

也是厨房的所在。

后院除了几排青砖瓦房以外,无有其他任何装饰。

前院则修筑得气派规整,

迎门一座假山,

山下有还有水源潺潺。

此时,遍身绫罗的宾客们昂首阔步被面貌姣好的婢子迎入正堂,在堂中喝茶小坐,

像李岳山一行穿着鄙陋的‘本家人’,

根本无人搭理。

李岳山正转头观察的时候,

苏午已经看到有一队崔家本家人低着头,弯着腰,从正门旁的侧门里小心翼翼迈进来,往苏午等人身后的后院走。

“师父,崔家灵堂应该设在正大门外。”苏午凑近师父身畔,指了指先前那伙人走过的侧门,吹吹打打的喇叭唢呐之声,就是从正门外传出来的,他目光微动,看到了侧厅里停着的棺材,跟着道,“死者的棺材停在侧厅里。”

“无妨!

咱们先去灵堂,给人家上炷香!

毕竟是吃人家的席不是?

顺便,咱们再去外头换身衣裳!”李岳山注意到角落里的家丁一直盯着自己这边,估计他们再无动作,那人就要走过来盘问了。

师父摆了摆手,

当先朝侧门外走去。

众人各自跟上。

沿着侧门走出去,果然看见一座篷布竹竿搭建的灵堂,设在大路上。

两侧有人吹着喇叭唢呐,显得甚是吵闹。

走出门后,

李岳山领着众弟子去了灵堂,

苏午寻了个角落,倏忽潜入阴影中。

等他再显出身形,

与灶班子一众人接头的时候,

已经为众人一身带了身绸缎衣裳。

“你这手段好用!

待会儿咱们走的时候,你把崔家的财货都搬空了,

分于四邻八乡的村民!”李岳山一边在弟子的协助下,穿好一身员外服,一边对苏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