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史那重光带人追杀叶护的同时,和付康兵分两路的裴旻等人,也已经盯上了契丹人的粮道。
在经过了一天的排查之后,裴旻确定,以他们一千余人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摧毁契丹人的粮道,所以,只能不断侵扰,敌疲我追,敌追我跑。
两天的时间,他们烧毁了契丹一百五十大车的粮食。
契丹人被这支神出鬼没的唐军骚扰的苦不堪言,每每是夜间出没,自己人还没反应过来,唐军就已冲杀至面前。等到契丹人调集兵力赶过来的时候,唐军就已经放完了火,扬长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区区一百五十车粮食,对于前线二十万契丹军队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有和没有根本没什么区别。
只是,唐军之中,有一个家伙分外阴毒,他可以在尸体上下毒,契丹人收拾尸体的时候,毒性就会蔓延在粮食和活人身上,才仅仅过了一天,他们之中就有不少人咳嗽个不停,直至呕血。
而粮食也是肉眼可见的发霉变质,弥漫出一股臭味,根本不能再吃。
契丹此次的督粮官彻底绝望了,这种毒性正在以极为可怕的速度蔓延,他看着漫长的粮队,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条粮道就会彻底瘫痪。
距离他们数里之外,裴旻等人再一次躲过了契丹人的搜捕,正在下马修整。
“心安,多亏了你的毒,我们才能断绝他们的粮道。”裴旻说道,“要不然,我还真的头疼。”看书溂
“有用是有用。”李心安叹了口气,“只是,尸体如若无人妥善处理,只怕会引起瘟疫。”
说话间,突然有人指着远方大喊:
“快看呐,着火了!”
裴旻与李心安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这契丹人也倒是果决,把尸体和粮食烧了是最好的办法。”李心安说道,“只是这样的话,他们就要随走随烧,等到了前线,仗早就打完了。”
裴旻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担心常玉他们啊,也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了。”
……
天明时分,有数骑在草原上奔驰。
在那几人的身后,是数十名契丹骑兵。
“张将军,我们已经迷路了,根本走不出这里,不如折返回去,跟他们拼了吧!”
最前方那一骑勒住缰绳,调转马身,面无表情的盯着追赶他们而来的契丹人。
“裴帅,标下无能,您交代的事情,忠友办不成了。”
“我是千古罪人……”
此人,正是被裴旻派出去,向大唐中路军求救的张忠友。
当日,他与手下士卒得到军令以后,便马不停蹄的向中路军驻地赶去,昼夜兼程,原本五六日就可以抵达。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契丹人的行军速度,在张忠友离开川阳军驻地后,不到一日,他们便遭遇了契丹人的先锋斥候。
一番厮杀过后,虽然张忠友成功歼灭了敌人,率队突围,但契丹的大部队却也赶了过来。
他们一路追杀张忠友,张忠友的三百部下,也在连日的逃亡之中,只剩下了现如今的六个人。
张忠友本人,也是身负重伤。
看着掩杀过来的契丹骑兵,张忠友双眼轻眯,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大斧,随后轻轻吐出一句:
“还没娶媳妇儿,亏了。”
他双猛夹马腹,手中大斧高高扬起,嘶吼着朝契丹人冲去:
“杀!”
……
契丹人的这条粮道已经废了,继续骚扰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裴旻当机立断,返程!
他实在是放不下城阳军,算算日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个时候张忠友应该已经到了中路军,援军不日即将抵达。
现在已经不需要裴旻的这小股骑兵做什么了,他现在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到城阳军。
众人一路疾驰南下,为了避免撞上契丹的后军,他们特意绕了原路,从东侧迂回至前线。
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赶路之后,人困马乏,众人下马休息,李心安还在担心慕容白那三个人,所以一路上都是愁眉不展,也是恨不得赶紧回到前线。
简单的修整过后,众人正要赶路,派出去查探情况的斥候却飞马来报:
“禀裴帅,前方有人正在与契丹人交战,情况危及!”
裴旻大惊:“这个地方也有契丹人?对方是谁?唐军哪支部队的?”
“这个未曾探明。”
“契丹人大概有多少?”
“五十左右。”
裴旻点了点头,下令道:“快去救人,对方也许是中路军的斥候,万不能让他们出事。”
众人再度上马,徐燕秋率领一百人先去救人,裴旻领后军赶上。
斥候发现的那个地方,距离他们并不远,仅仅只有二里路程,等徐燕秋率人赶过去的时候,战斗早已经结束了。
但徐燕秋却看到了让他睚眦欲裂的一幕:
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名唐军的尸体,一些契丹骑兵正骑着马在这些尸体上跳来跳去,笑得痛快。
而更多的契丹人,则是围成了一个圈,圈子的中间,是一个唐军将领。
那人的四肢以及脖子上,都被拴上了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契丹人的马尾巴上,看样子,是要活活将这员唐军将领五马分尸。
离得过远,徐燕秋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但他却可以看见,在草地上,那些唐军尸体的旁边,那把掉落的大斧。
那把斧子,徐燕秋看了五年。
恐惧在徐燕秋的心中不断蔓延,他颤抖着嘴唇,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五哥!”
徐燕秋悲愤着冲下山坡,大声怒吼着,朝着契丹人冲杀而来。
突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这些还乐于折磨张忠友的契丹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徐燕秋杀了进来。
徐燕秋彻底红了眼,一杆银枪左冲右突,所过之处,契丹人纷纷落马。
他冲到张忠友身边,将栓住他脖子的那根绳子挑断,然后跳下马,一把抱住了张忠友。
泪水夺眶而出,徐燕秋号啕大哭:“五哥,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燕秋啊……”
跟随他来的唐军将契丹人尽数歼灭,徐燕秋小心翼翼的把张忠友放在地上,抱在怀里,茫然无助,就像个孩子。
“五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你不是应该去找救兵了吗……”
裴旻等人也终于是赶到了,等他看清张忠友的脸后,裴旻也是震惊的瞪大了眼,身躯剧烈的颤抖,随即一口老血上涌,裴旻痛苦的叫了一声,双目紧闭,就要摔下马来。
所幸李心安眼疾手快,连忙抱住了师傅。
“忠友……”裴旻下马,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走到张忠友身边,抚摸着他沾满血污的脸颊。
“裴帅,你看看五哥,他还活着啊,他还有心跳,为什么就是不醒啊?”徐燕秋哭喊道。
裴旻扭头看向李心安,后者沉重的摇了摇头。
张忠友受伤极为严重,小腹两处贯穿伤,左肋刀伤狰狞见骨,胸口也已经被马蹄踩踏的塌陷了下去。
他已经是活不成了,只有一口气吊着他而已。
李心安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了一颗黑色的药丸,递给裴旻:
“这能让张五哥暂时清醒……回光返照!”
李心安不忍的扭过了头,眼泪在他的眼眶里面打转。
裴旻默默的拿过药丸,塞进了张忠友的嘴里。
片刻之后,张忠友的喉咙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浓痰和血块堵住了他的喉咙,张忠友已经塌陷下去的胸膛重新开始了起伏,慢慢的,他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
“五哥!”徐燕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兴奋的呼喊道,“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五哥,我是燕秋啊!”
张忠友嘴唇微动,虚弱的蹦出了几个字:
“吵什么……隔着老远……老子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徐燕秋紧紧咬着嘴唇,泪水横流:“我不吵了,五哥你喜欢安静,以后我再也不吵了。”
“这……还差不多……”
张忠友掀了掀嘴唇,似乎是在笑:
“裴帅……”
“忠友,我在。”裴旻赶忙握紧张忠友的手。
“标下无能……被契丹人发现了行踪……”
“别说话了,忠友,你会没事的,好好修养,我马上让人去给你找郎中。”
“没用的……我知道……我活不成了……”
张忠友说道:“裴帅……从这里往东,就再也没有契丹人的斥候了……你让燕秋骑快马……赶紧去求救,不要管我了……”
“我不走!”徐燕秋摇头道,“五哥,我要给你报仇!”
“听话……”张忠友说道,“你把援军带回来……那就是给我……给千千万万的唐军兄弟们报仇了……”
裴旻拍了拍徐燕秋的手:“忠友说得对,燕秋,此事,非你莫属。”
“听裴帅的……别让老子死不瞑目!”
徐燕秋感受到自己怀里的人生命正在不断流逝,他却无能为力,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只得答应张忠友的这个要求。
“裴帅……标下跟您征战十余载,此生为国效力,无憾了……”张忠友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忠友……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有一个弟弟,亲弟弟……叫……张巡,在浔阳当主簿,这些年……我有几百两银子存了下来,就放在我的床铺下面……请裴帅,把这些银子交给我弟弟……那小子快三十了……还没娶妻,让他赶紧找个女人娶了……别让我们老张家……绝后……”
“我一定办到!”裴旻老泪纵横。
“我死以后……就埋在这里吧……燕秋,跟大哥他们说……老子今天杀了三十五个契丹狼崽子……加起来,可是超过二哥了……嘿嘿……”
徐燕秋已经哭的说不出话,只是没命的点头。
“李公子,我知道你也在……”
李心安抹去眼角的泪水,说道:“张大哥,我在。”
“……谢谢你的药……让我还能说这么多话……我没有什么遗憾了……诸位……”
“忠友……走——”
张忠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生命,最终定格在三十五岁,契丹的草原上。
“五哥!”
徐燕秋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只是,怀里的人却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