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孙府后,李心安马不停蹄的赶往了丁府。
和他同行的,还有太子右卫率的一百名士兵,算是他名义上的下属。
李心安拿不准叶青岚能不能安然无恙见到丁振法,所以还是要出动军队的力量。
转进兴化坊,一眼就看到拥堵在街口的一大群金吾卫士兵。
眼看到东宫右卫率的黑色大旗,这些金吾卫自然也不敢阻拦,忙不迭的让开了一条通路。
“这位大人,右卫率可是来处理丁府外面那些人的?”
李心安淡淡的点了点头,正要策马驶过,突然想起了什么,驻马问道:
“丁府外面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领头的金吾卫将军恭敬的回答道:“回大人的话,那些人走了一部分,还剩下大约一半的人守在外面。”
走了一部分……
李心安欣喜的道:”之前可有人进去过?”
“有的,有一个年轻公子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在那里大讲了一通,丁府的人就把他带进去了。在那之后,外面的人就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看来叶七是成了,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说服丁振法。”李心安暗暗的想道。
他不再耽搁,纵马疾驰到丁府大门前。
一百名右卫率士兵齐齐下马,列成一队。
聚集在丁府大门外的那些掌门脸色阴晴不定,看着来者不善的李心安,心里都多了几分忌惮。
依旧是那个富家翁打扮的黑胖子率先开口,大大咧咧的道:
“哪儿来的小子,知不知道规矩?这是丁振法丁老爷子门前,不能见刀兵!你们这些当兵的还不快滚?”
李心安嗤笑一声,招了招手。
身后,一百名士兵立即散开,抽出唐刀,包围了这群不可一世的掌门人。
众人大惊失色,黑胖子惊讶的道:“你们疯啦,真的要触怒丁老爷子不成?到时候死在这里也没有人给你们收尸!”
“闭上你的狗嘴!”
之前那个独眼的中年男人气愤的道:“董老六,你有点眼力见行不行,他妈的自己蠢就罢了,还想把我们都害死?睁大你的狗眼,字总认识吧?好好看看,那杆黑色大旗上写的是什么字!”
黑色大旗隐匿在夜色里,并不好认。黑胖子董老六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上面的字。
“太子右卫率?”
众掌门面面相觑,事情的发展已经到了他们最难以接受的地步。看书溂
皇太孙李俶,终究还是插手了。
叶响三人和李心安对视一眼,后者向他们使了一个眼神,三人识趣的走到了右卫率士兵后面。
见此情形,昭文馆馆主周鹤阳清了清嗓子,向着李心安拱手说道:
“这位将军请了,在下昭文馆馆主周鹤阳,敢问将军何人。”
“太子右卫率长史,李心安。”
周鹤阳心里一惊,长史,那可是仅次于统领的人,来的官怎么这么大!
他尴尬的笑了笑,旋即说道:“长史大人,不知您带着右卫率兄弟们来,所为何事?”
李心安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周馆主是吧,您何必明知故问?”
周鹤阳咬了咬嘴唇,面色凝重,说道:
“长史大人,恕我直言。朝堂与江湖有别,我等聚集于此,所为的,是为江湖讨个公道!”
“慕容山庄少庄主慕容白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杀人,人神共愤!我等正欲请丁振法丁老前辈出山,还请长史大人不要插手。”
李心安淡淡的道:“你们是为江湖讨公道,但很抱歉,本将军,要为好友鸣不平!”
他环视众人,或敬畏,或不服,或嘲讽,或冷静,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李心安铿锵有力的说道:“老子今天,就是要组织你们追杀慕容白!”
众掌门尽皆失色,虽然预料得到李心安的目的,但却想不到他会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周鹤阳眼神冰冷,缓缓说道:“长史大人,你知道你是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李心安直勾勾盯着周鹤阳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老、子、要、保、慕、容、白!”
“……好。”
周鹤阳猛然转身,从身后众人之中拽出一个少年。
“此人,英武堂堂主任予国的遗子,十三岁,死了爹。”
他又拽出一人,接着说道:“此人,江湖散修,妻子怀有身孕,死于慕容白之手。”
周鹤阳接二连三的拽出一个个人,“此人,丧兄!”
“此人,丧夫……”
“此人,失孤……”
“此人……”
他一口气拉出了十五六人,喘着粗气,大声质问道:
“敢问长史大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慕容白所杀?私情前面,还有个法理,还有个公道!”
“朝廷抓到了杀人凶手,是不是要押往菜市口问斩!”
“你凭什么保慕容白?”
李心安抿着嘴唇,看着面前人一副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各位,我代慕容白,向诸位赔罪。”
周鹤阳冷哼一声,看着李心安如何说辞。
“江湖有江湖的行事手段,朝廷确实不应该随意插手。”
“但我想问问诸位,找到了慕容白,你们真的会杀吗?”
众掌门原本慷慨激昂的表情瞬间凝固,紧接着,一个个都皱起了眉。
的确,他们没有想过,假若真的抓到了慕容白,真的能杀吗?
就算要杀,谁来动手。
谁来当那个毁灭了大唐武林未来的大恶人?
李心安冷笑道:“我想诸位,不过是拿慕容白当个幌子,真示意图,还是想从慕容白和慕容山庄身上捞些好处!”
“这样的你们,谈什么江湖大义!谈什么仁义道德公道法理!”
“周馆主!”
李心安猛然喝道,让皱眉思考的周鹤阳猛地一惊。
“你……”
“周馆主,我问你一个问题。”
李心安沉声道:“昭文馆建立三十年来,和慕容山庄从无瓜葛,既无恩,也无怨。就我所知,昭文馆平素和长安城里的大小江湖门派似乎也没有什么交集,怎么这次跳的这么欢,嚷嚷着要为受害者做主了呢?”
周鹤阳大义凛然的道:“慕容白所行无道,昭文馆素行孔孟之道,行事虽然孤僻,但也是要谴责无道之人。”
“孔孟之道?”
李心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让在场众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鹤阳皱眉说道:“长史大人,有话但说便是,大笑……这是为何?”
“我笑,孔子孟子两位先哲要是能听到你这句话,得被气活过来!”
李心安厉声斥责道:“天宝三年,昭文馆门下学徒赵应素因母亲病重,拿不起你们所谓的学钱,又不想离开昭文馆,就偷偷趴在窗外偷听先生,或者说是你们昭文馆的一个长老讲课。”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他成了一个雪人,被那个长老发现,连同你们门下四个学徒,活活把赵应素打死在雪地里,随后抛尸冰河。”
“天宝五年,依旧是你们昭文馆的一个学徒,陈文阳,和你们一个长老的孙子发生了口角,那个长老因为孙子没说过也没打过陈文阳,羞恼之下,把陈文阳的四肢生生拔下,做了人彘,扔到了自家茅房之中。”
“如果陈文阳还活着的话,现在去,还找得到。”
“天宝九年,昭文馆学徒李四海因为成绩优异,惹来同窗嫉妒。会试结束后,他买通了考官,偷来了李四海的答卷,一字不改的写到了自己的卷子上,随后诬陷李四海考场舞弊。”
“科举不是你们昭文馆能操控的,这件事很快就被发现端倪。那个学徒是个商人之子,交了钱,什么事都没有。而李四海是个被乞丐养大的孩子,他才应该是那个什么事都没有的人,但却被你们昭文馆逐出,醉死在街边。”
“去年,昭文馆又有一个丑闻,是关于……周馆主的小舅子。”
李心安冷笑道:“周馆主,还要我把那件事也讲出来吗?”
“够了!”周鹤阳浑身发抖,阴森的注视着李心安,咬牙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这长安城,给朝廷办事,总是要好过在江湖卖命。”
李心安冰冷的道:“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周鹤阳,还有脸说得出法理公道?还有脸为别人做主?”
周鹤阳深深低下头,不发一言。
“不过说实话,昭文馆做的恶,在诸位掌门的门派里,已经算得上是很少了。和一些掌门比起来,周馆主,你简直是大好人!”
李心安高声喊道:“在场的诸位,都多少做过一些恶心的事,杀过不少人,有违天理,有违人道,有违律法!你们的恶,比慕容白可深重的多的多的多!”
“自认为问心无愧的人,你们要主持公道,要杀慕容白,我无话可说。”
“可是,有吗?”
李心安环视众人,满眼望去粗略五六十人,没有一个敢直视他的目光。
“说得好!”
丁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丁府门房丁洛带着叶青岚走了出来。
“这位将军骂的好,骂的痛快!老子也看这帮落井下石的孙子不顺眼,只是碍于面子一直没吱声。叶公子和这位将军可是好好给我出克一口恶气,哈哈……”
叶青岚向着李心安咧嘴一笑,随即装模作样的行礼道:
“回长史大人,丁振法丁老前辈已经答应出手,剿灭神花会,追回慕容公子。”
闻听叶青岚此言,那些掌门彻底的死了心。
李心安会心一笑,向着丁洛抱拳说道:“丁前辈,烦劳替小子谢过丁振法老前辈。择日,李心安定携厚礼登门拜谢!”
丁洛抱拳回礼,眉头却是一皱。
李心安?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叶青岚昂首阔步走过之前神似虎狼,现在宛若绵羊的人群,要了一匹马,骑了上去。
一行人缓缓离开丁府大门,李心安轻声说道:“干得漂亮!”
“那是,也不看看咱是谁。”叶青岚一脸骄傲。
“你是怎么说服丁振法的?”
“瞎掰扯呗,我可是许下了好多好处,到时候丁家要是落不着好,你和慕容白可得帮我啊。”
“那是自然,我抱你无虞!”
叶青岚悄悄瞥向身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慕容白是真的杀了人,人家要想报仇,我们还拦着,我还真信过意不去。”
“白木头兴许是被控制了心智,找回他,如果他不记得的话,就瞒着他这件事吧。”
李心安惆怅的道:“我也知道,于情于理,都是慕容白的过错。可……我们就是要保他的,我们不出面,慕容山庄的地位摆在那,也注定了那些被慕容白伤害的人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小门小派,死了,也就只能死了。他们可以不甘,可以反抗,但总归是要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我们应该庆幸,慕容庄主,叶家主,和……李林甫,他们生下了我们,让我们不用直面这江湖最底层的残酷。”
“叶七,抛下人情冷暖吧。无情冷血,唯利是图,那才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