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安和慕容白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李心安没有先回皇孙府李俶那里复命,他让慕容白先回了幽香居整合血衣堂的人手,袁胜他们都在那里。
这次血衣堂折损了不少的人手,士气萎靡不振,正是紧要的时候。
李心安则是独身一人,来到了朱雀大街上一间有名的棺材铺里。
“公子您这边请。”穿着肃穆的小二弯腰说道,带着一副沉痛的表情。
“敢问公子,是您的朋友家里出了事,还是——”
“算是……朋友吧。”
李心安复杂的叹了口气,“我要订做一座上好的墓碑。”
“公子,您这边请。”棺材铺的掌柜迎出来说道,“公子您看,我们这里都有……”
“要最贵的,还有,我要两个人随我去修墓。”
掌柜听闻此言,不禁愣在了原地,他从没听过来这儿的客人提这样的要求。虽然棺材铺也负责丧葬出殡,但没干过修墓的活儿啊。
“这位公子,您的那位朋友是新逢不幸,还是之前就去世了”
李心安怔了一下,旋即说道:“是合葬,和他的妻子。”
“原来如此。”掌柜的笑道,心里暗暗腹诽,这种活都是家里人干的,找他们做什么!
不过送上门的生意,哪儿有不干的道理!掌柜的当即笑道:“公子您放心,我们这是百年老店,保证将您朋友贤伉俪的合墓修葺的漂漂亮亮!包您满意。”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来吧。”
“小人问一句,您朋友的墓在哪儿”
“西北万人坑。”
“什么”掌柜的大惊失色,“公子,这可不敢开玩笑。”
李心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没有开玩笑。掌柜的,你都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掌柜苦笑道:“公子,那个地方阴气太重,我们本就是做这种丧葬行当的,虽说常和死人打交道,可也真是忌讳那东西。万人坑那一块儿,我们真的不敢去。”
“您这生意,我们做不了,朱雀大街上有不少棺材铺,您可以去别人那里看看。”
掌柜的苦不堪言,从业十几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上赶着把客人往别的店里推。
早知道这人是要他们去万人坑,就不接这单生意了。本来还寻思为什么他们家里人不亲自干这活儿呢,感情是也不敢去,把这沾染脏东西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做啊。
李心安伸出手,攥住掌柜的衣领,把矮他一头的中年男人提了起来。
“这个生意你们接了,就没有再拒绝的道理。找好人手跟我去万人坑,不然,我把你这个百年老店烧了!”
掌柜的一眼瞥见了外面巡街的金吾卫,刚想大声呼救,转眼就瞥见了李心安腰间悬挂的黑色腰牌,隐约可见“右卫率”这三个字。
“您是……东宫的大人啊……”掌柜颤抖的道,身体被冷汗打湿,谄媚的道:
“既然是大人的要求,那小的就不敢推脱了。我马上清点好人手,跟您去那个万人坑。”
李心安把掌柜的扔回地面,甩了甩手腕,冰冷的道:
“一刻钟,备好马车,带好你们最贵的碑。”
一刻钟后,李心安带着棺材铺提心吊胆的十几个人,驾着马车,出了城门。
他们的目标是赵守纲和娜宁姑娘的坟墓,李心安不能让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幕后真凶高正明伏法,修葺他们的坟墓,记下他们可歌可泣的爱情,这是李心安觉得自己唯一能为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皇孙府内的李俶却是无比的生气。
“你说李心安和慕容白回了城,但没把赵守纲带回来”
李俶身前,邪里牙单膝跪地,禀报道:
“据万花楼的檀萓姑娘说,她带着李心安去了万花楼的墓地,她自己没有进去,仅仅只有李心安独身一人进了墓地。”
“大约半刻钟之后,李心安慌里慌张的跑了回来,说娜宁姑娘的墓被盗了,他推测是赵守纲所为。按照李心安的估计,赵守纲就在乱葬岗北面的万人坑附近,所以,他先行去了那里,檀萓姑娘则是独自返回了长安城。”
“我们从万花楼殷楼主的口中问出了这些消息,在城门处设置了暗哨。据他们禀告,李心安和慕容白在一个时辰前回到了长安,两人不知为何各自分别,慕容白回到了幽香居,李心安则是去了朱雀大街上的一件棺材铺。一刻钟之后,他带着棺材铺里的十几个伙计驾着马车又出了城。”
“那你们倒是继续跟踪啊!就这么任由他出城放任不管”李俶吼道。
邪里牙面露难色,“我们的人李心安大多都认识,所以暗哨没有瞒过他的眼睛,或者说在他们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我们在监视他了。”
“李心安出城的时候,突然揪出了那个暗哨,告诉他再敢继续跟踪,就杀了他。李心安有时候行事与疯子无异,暗哨就没再敢追踪下去。”
邪里牙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羞愧的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李俶愤恨的把一本书扔在邪里牙的脸上,破口大骂道:
“一群废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他李心安算什么你们是我的心腹,他敢杀!”
“就什么轻易的被唬住了,我养你们有什么用你们是我的人还是他李心安的人”
“殿下请息怒。”
一个轻柔的男声在邪里牙背后的黑暗中突兀的响起,那人轻摇折扇,正是苏先生苏休。
李俶的怒气在苏休的话语下不由自主的消退了几分,他疲惫的挥了挥手,“算了,邪里牙,你下去吧。”
“记住,等李心安一回到长安,就马上把他带过来!”
“是!”邪里牙领命,恭敬的后退离开。
“李统领与殿下相交已久,殿下还不清楚他的为人”苏休轻声道,“他如今做出此等反常之举,定是有所原因。但请殿下相信,李统领是断不会做出背叛殿下的事情的。”
“苏先生不要为他说话了。”李俶叹道,“正如先生所说,我和他认识了十五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得很。”
“李心安这个人,心思复杂得很。平时冷静甚至冷酷,但一到了紧要关头,就偏偏变得优柔寡断了起来。对他来说,一件小事,甚至不经意的一句话,都能让他思考很久很久。他会竭尽全力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得失,然后做出对他来说最有利的选择。”
“如果他发现离开我,是最好的选择。那么不用怀疑,他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俶冷笑道:“他在我手下待了八年,皇孙府上下他门清得很。对我而言,他是最得力的帮手,也会是知心的朋友。但同样的,他也是潜在的最深最大的危险。”
“我不能不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一旦李心安背叛,我会万劫不复,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苏休长叹道:“殿下,李统领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念旧,也会感恩,他懂的知恩图报。”
“人心难测……李心安现在如何我还不清楚,苏先生,我希望我们将来,不要出现今日之情景。”
苏休弯腰深深的鞠了一躬,“苏休终生为殿下谋,惟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李俶走上前,把苏休搀扶起来,盯着他真挚的眼睛,许久许久,叹息道:
“苏先生先去吧,叶家的人要来长安了,户部那里有许多事要忙。如今高正明已然是派不上了用场,我还要多多仰仗先生。还望先生能去户部,助我一臂之力。”
“苏休万死不辞!”
……
李心安再次返回长安,是在两个时辰后了。
他带着战战兢兢的棺材铺伙计,叫开了长安的城门。
城门守将预先遵从了李俶的吩咐,派人打开了城门。
李心安骑着高头大马,走进城里。他向棺材铺的伙计们挥了挥手,“诸位,可以回去了。”
“今日之事,还请诸位不要往外说。”
“公子放心,干我们这行的都有规矩,我们守口如瓶,绝不外传!”棺材铺掌柜蜷缩在马车上,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
那个阴冷的地方,他一辈子也不想再去回想,更要说往外传了。
李心安点点头,城门守军分出几人带着棺材铺的十几个伙计离开,他也刚想去李俶那里复命时,突然发觉脑后传来一股劲风。
他骇然回头,只见月色掩映之下,有人自城头而下,向他扑了过来。
李心安本能的拔出了长剑,但奈何还是晚了一步,那人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径直把他压下了马,在地上滑出十几步之远。
“邪里牙,你干什么”李心安咬牙道。
邪里牙两指并拢,打在李心安握剑的右手手腕。霎时间,李心安哀嚎一声,只感觉整条右臂断了一般,疼痛难忍。握剑的手不自觉的松开,“白虹”被邪里牙拍飞了出去。
“殿下要见你。”邪里牙冷冷的道,“李心安,你做的事情,超出了殿下忍受的限度。”
“我又没有背叛殿下!”李心安怒吼道。
“背叛与否,你留着自己去和殿下解释吧!”
邪里牙把李心安像拎鸡崽一般拎了起来,把他拽上马,往皇孙府赶去。
厚重的城门再度合上,这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皇孙府内,李俶正与皇太妃用晚膳。
这些日子,因为接连出了几件大事,李俶冷落了家人。
在等待邪里牙消息的间歇,李俶猛然想起,皇太妃腹中已有胎儿。
懊恼自己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失职,李俶也放弃了对李心安这件事的关注。想来是如苏休所说,李心安别有用意,他是个有分寸的,应该不会背叛自己。
简简单单的一顿晚膳,却是李俶沈氏夫妻二人少有的甜蜜时光。
两人有说有笑,李俶紧绷的心弦也在妻子的温柔之中逐渐放松了下来。他现在彻底不想管外面那些破事了,只想着最近没有什么事情,好好在家里陪陪家人。
然后,值此良辰美景,邪里牙好死不死带着李心安返回了皇孙府。
心腹气喘吁吁的通报道:“殿下,李统领回来了。”
李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皮笑肉不笑的对妻子说道:
“我去去就来。”
皇太妃沈氏温柔的握住丈夫的手,轻声道:“殿下不必陪臣妾了,正事要紧,臣妾耽误不得。”
“不是什么大事,一两句话就能交代完。”
李俶起身离席,等到转过墙壁妻子看不到自己的时候,他猛地抽出身旁侍卫的腰刀,怒气冲冲咬牙切齿的向外走去。
“李心安在哪儿”
“偏房。”
……
李心安龇牙咧嘴的扭着右臂,邪里牙着实是黑了些,他的胳膊差点没废了。
邪里牙自从把他带到偏房之后就离开了,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屋外有着士兵把守,这不像是李俶接见,更像是把他囚禁了起来。
“难道是因为我打了天众的人”李心安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李俶扯着嗓子,粗暴的道:
“李心安,我想找你的时候你偏偏出了城,不想见你的时候你又来打扰我,你怎么这么会挑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