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紧咬着下唇,伸出手,手掌撑开,用力……
将自己翻倒,翻到一边。
感觉身下有不少枝叶,应该是两人坠下来的时候,砸落的断枝残叶。
她也顾不上被硌得难受,腿部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她知道,自己的左小腿,断了。
艰难地忍到痛楚减轻了些,她强撑着,一点点坐起,摸出袖中的药包,打开,撒向周围。
经历了一次狼袭之后,她就特意配制了这种药粉,并随时带在身上。
不是什么虎骨粉、或者动物的粉沫,而是一种草药。
这种草药,散发出的气味,能令猛兽们无比讨厌。
果然,在她撒出药粉之后,树林里那些冒着绿光的眼睛,就纷纷地随着草丛被摩擦的声音,消失了。
她又摸出另一种对付蛇虫鼠蚁的药粉,撒在自己和红柳的周围。
那种能令猛兽们讨厌的气味,却是小虫小蚁们喜欢的,这也是当初被她忽略了的缘故。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
要想周全,就得搭配着使用。
这时,水银才有空摸摸自己。
两只装满各种药包的袖子,完好;怀里揣着的大小药包、完好;身上的骨骼,除了断裂的小腿,其余的也都还好。
这时,她摸到自己耳垂处有干枯的粉末,捻了捻,闻一下,有血腥味。想来,内腑有轻微的震伤。
不过,都不是大事。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赶紧处理断腿,否则,仅是失血,都会要了她的命。
水银翻开裙摆,在内侧使劲地把双手搓干净,再往下探。
一声惨叫几欲脱口而出。
即使是极轻、极轻地触碰,摸到断骨,还是痛得她差点大叫出声,全身顿时汗出如雨。
她咬紧牙关,痛得抽搐,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也不肯再放任自己晕厥过去。
缓过剧痛,避开断骨,水银摸索着伤口周围,再闭眼感觉了下,轻轻松了口气。
主骨断裂伤,没有粉碎。
红柳将她护得很好……
她撩起裤腿,摸出金针,双手配合,迅速封住左腿的痛感,以及血脉,然后掏出方娟帕,塞进嘴里咬住,双手拢住伤处,用力一捏、一掰。
只听“咔嚓”一声,断骨复位。
她抬袖抹把额头的汗,再摸出包金不换磨制的药粉,倒一些在嘴里,用唾液缓缓地咽下,其余的,都撒到伤口上。
慢慢躺倒。
金针封穴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否则,伤口会坏死。但现在,这是她宝贵的能喘口气的时间了。
躺一会,就一会儿。
水银摸索着红柳的手,握住。
红柳、沙棘,和自己名为主仆,实则,感情比亲姐妹还要深厚。她们一起长大、一起嬉戏玩耍,一起学艺、淘气,一起挨师父的训诫。
她原以为,只有等她俩长大了,出嫁了,她们才会分开。
可谁也没想到,分离,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害死了她……
16岁,红柳她才在这个人世间,走过了16年,还是花儿一般美丽的年纪啊……
水银感觉着手掌心中的冰冷,想像着红柳抱着她、护着她跌下山崖的那一刻。
想必,红柳至死,都还想着如何不让自己受伤吧
一时心痛如绞。
不,不对!
红柳和沙棘,自小被师父灌输要好好保护她这个小姐的想法,习武一直非常刻苦,所以,红柳的身手其实是相当不错的。
即便是坠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躺平了坠下来。
水银的脑海中,掠过坠下前,红柳身躯一僵、气劲泄出时的感觉。
是那时出了变故吗什么样的变故让她一口气提不上来难道是她之前杀马、撞车壁的时候受了伤
想到这儿,水银用另一只手抹把脸。
天应该就快亮了,寒霜都下来了。她得仔细验验。
她松开手,努力撑着自己重新坐起,摸出金针解开了被封的几处穴位,放任痛觉和血流。
长长地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心里默默地数着数。
几十息后,再封住血流。
痛觉就不管了,由它痛吧,不能再封了。
反正此时肉体再怎么样的疼痛,也好过心里的痛。
她看着黑夜退散,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头顶有片空缺,视野逐步清明。
深深地闭了闭眼,水银看向红柳。
轻轻抬手,抚上红柳暴突的双眼,擦干净她七窍流出的血渍,嘴里轻声喃喃。
“红柳,不要走远,不要原谅我的任性和自私,就这么跟着我、看着我,看我如何让你的牺牲变得更有意义。
我不会再打退堂鼓,不会再逃避、退缩和软弱,你不要走远,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到时,便再也不分开了吧……”
她水银要继续未尽之事,不能让红柳就这样白白死去。
抬眼扫视四周,周围全是树木和杂草,以及被自己二人砸落的树枝。
她摸出红柳怀里的匕首,捡起一根粗壮些的,砍成合适的长短,削去上面杂乱的分岔部分,再将之竖着剖成两半。
撩起裤腿,从裙摆的衬里上割下两根布条,再给伤口上倒上药粉,敷好、包扎好。再用剖出来的板条,夹住小腿,缠上。
金针解开血脉,感觉伤口的血已经止住,松口气。
再捡两根长些的粗枝,撑着地面,单腿站起。
她得去找水,还有食物。
“嘎、嘎”
空中传来了非常难听的鸟叫声。
水银抬头就看见,几只秃鹫停在附近的大树树冠上,正盯着自己……
不是,是红柳。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
那种猛兽们讨厌的、像是肉质极度腐败的气味,却是这种鸟最喜欢的!
不等她多想,秃鹫已经在跃跃欲试,准备扑击而下。
水银通红着眼眶,凶狠地反瞪着它们。
可是没用,“嘎、嘎”,那些秃鹫一边嘲讽似地叫着,一边冲了下来。
她单腿站着,挥着手上的木棍就扫,秃鹫灵活地躲避着,还趁着空隙啄食了红柳的尸体几下。
有一只,还扑向水银,差点啄到她的眼珠。
她一闪,摔倒,肩膀上的肉皮,被那秃鹫的利爪抓出了两道血口。
高高翘起的伤腿,被另一只秃鹫盯上。
闻到血腥味,它们更加疯狂了。
水银发狠,摸出个药包,就把药粉撒了出去,撒在红柳的尸身上。
自己操起木棍,护住要害,一边右脚不断蹬地,向后退。
秃鹫们见活物让开了,“嘎、嘎”大叫着,得逞了似的,纷纷停在红柳的尸体上或者旁边,开始啄食。
水银死死攥着双拳,咬着嘴唇上的伤口,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幕。
她要记住,要死死地记住这一切,从此,再不软弱!
十几息后,这五只秃鹫就一头栽倒在地。
水银单腿撑地,去扯了些干枯的藤蔓,试了试韧度,还不错,便跳到那些秃鹫的身边,将它们的腿一一捆在了一起,再把它们的嘴捆紧,用匕首砍断它们的翅膀。
自己还要在这崖底生存,直到伤口长得差不多了才能想办法出去,这几只鸟,可以当成储备食物。虽然这玩意儿难吃,但现在,她什么也不挑。
她之前撒的只是迷药,入口短时即起效,虽不致命,但对付这几只畜牲,足够了。
红柳的眼珠已经被啄没了,脸上也被啄得面目全非,肚子上被豁开了一个口子……
水银一次又一次地,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哭,没有用!不要哭!
忽然,有什么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雕儿!老白和老关的声音!
有些虚弱,有些远,但没有危险,也没有受伤,仿佛就是饿极了发出的声音。
雕儿还在笼子里!
她突然有些后悔,干嘛要用那么结实的铁,打造那么一个笼子不然,昨天马车翻下,如果是木笼,就会被打碎,雕儿就能飞出来了。
到现在才听到它们的声音,应该是被摔晕了吧
这可晕得够久的,她叹着气摇头。
心情微微好了点儿。
把手在身上抹干净,大拇指和食指圈住,放进嘴里,用尽全力吹出了两声嘹亮的、似鸟鸣般的哨音。
两只雕儿回复了两声有些振奋的回音。
水银看着红柳残破不堪的尸身,翘起左腿,撑着木棍,慢慢地右腿单膝跪地。
她要验尸!
红柳坠崖时,泄的那口气,绝对有问题,她要找出原因!可是……
仵作一生最怕什么
不是鬼怪、不是腐尸、不是奇怪诡异的死法,而是面对自己亲朋好友、自己在乎的人的尸体!
尤其是……还要自己亲手剖验!
水银颤抖着身躯,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地冒出,双手却异常稳定和干燥,解下红柳背后的刀鞘。长刀不见了,应该是那时她为了抱住自己,来不及收回刀鞘而扔掉了的。
再层层解开红柳的衣物,掏出她身上所有的东西。
火折子、银子、银票、干粮、漏完了水的水囊,以及,衣领里的鸠毒。
每取一样,她都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最后的这枚毒药,更令水银几欲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