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浩眼中,杨慎并不是清高到连名利都不在意的人。
杨慎的清高,在于他觉得自己是前首辅之子,觉得蒋冕、毛纪、乔宇、石珤、丰熙等人的退让是不可接受的,他想以自己前首辅之子的身份去调整文臣体系对大礼议的姿态。
但如果真有人拿名利地位来换他“一时退让”,至少从杨慎个人的角度来说,达成交易还是具备一定可行性的。
朱浩继续道:“年底年初时,陛下必定会重开大礼议,你现在虽为翰林侍讲,但说话份量仍嫌不足,若是你可以更进一步······你想施展抱负的机会,不也更大吗?我不懂什么,只能是把唐先生的话转告给你,言尽于此。”
杨慎面色阴沉,却不再像先前那么冷漠。
他直勾勾地盯着朱浩,问道:“你是替唐伯虎来当说客的?”
“用修兄,我有何资格充当说客?别人让我说什么,我便直言不讳,选择权在你,反正大礼议这件事,现在我不想保持太过坚定的立场······你觉得我胆小怕事也好,觉得我不负责任也罢,总归个人意志都要由自己选择。”
朱浩仍旧是义正词严,虽然从立场上来说,朱浩此时应该已经进入了杨慎的“黑名单”。可因为朱浩一向保持那种明哲保身的中立态度,让杨慎实在怪责不起来。
“如果用修兄觉得此事具备可行性的话,回头司礼监张公公,会跟你见一面,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我不也不知道,但你只需问唐先生便可。”
“对了,有关今日交谈,我不想外泄,希望用修兄也不要对别人说得太清楚,就说我们坐下来只是谈了谈大礼议的事,没问题吧?”
二人的谈话,算是绝对的机密。
涉及到朱浩代表皇帝派系出面“收买”杨慎,别说朱浩不想被人知晓谈话内容,连杨慎自己也不想被人获悉内情。
“嗯。”杨慎点头同意了。
朱浩起身:“那好,把话带到,我终于能轻松一点了,回去继续当我的闲人,有时间我们再聚。”......
******朱浩离开。
余承勋再见到杨慎时,发现杨慎的脸色跟以往有说不同,当下奇怪地问道:“用修,看你面色开解,可是对什么事有所释怀?敬道还真是有手段,来跟你说几句,你就能想开一些事情了?”
“有吗?”杨慎故意板着脸。
杨慎可不想承认自己是那种为了名利可以不择手段之人。
余承勋不答,反问道:“敬道跟你说什么了?”
杨慎心想,果然我跟敬道见一面,别人都会关心我们谈了什么,敬道这小子把这件事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只是跟他谈了谈有关大礼议的事,他去见过唐寅,有一些内幕消息带给我,就这样。”杨慎说话讲究滴水不漏。
的确跟朱浩谈了有关唐寅的事,朱浩也的确带给他一些内幕消息,只是不提皇帝那边要给杨慎进阶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甚至翰林学士的事。
余承勋不依不饶地问道:“有何内幕?”
杨慎道:“说与你听也无妨,张秉用新近得到议礼派推崇,陛下便有意让他继翰林学士,顶替黄学士的位置,而黄学士有可能会入阁。”
“啊?这么大的事,敬道居然知晓?”余承勋很惊愕。
杨慎果然只说出朱浩提供的内幕消息,就已让余承勋不再怀疑二人谈过别的,因为这个爆料对外人来说,已足够劲爆。
杨慎叹息道:“敬道好歹是兴王府出身,跟兴王府上上下下有来往,这既是他的优势,有时也是他为官的掣肘,让他很难出头。”
“那倒是······接下来该怎么办?马上将此事告知石学士他们吗?”余承勋问道。“不必了。”
杨慎根本就没把黄瓒和张璁上位之事放在心上,再说了,他得知情报,为何要告诉他不喜欢的“投降派”?自己斟酌方案,自行解决,不是更好吗?
余承勋道:“此等事,光是你我知晓,有何意义?还是要让更有权势的人知晓,既能做防备,也能出面干预。先不说那位黄学士,就说张秉用······此人入朝当官才两年多,就想一步登天,岂不是把大明官场当儿戏?”
杨慎听了此话不由皱眉。
他显然不喜欢余承勋说的那种情况,那是把自己描述成小人物,遇到大事必须要由有权有势的人来解决。
凭什么我杨用修就要听别人的?
如此一来,朱浩开出的让他上位的条件,更能吸引他。
任何时候,只有权势和地位起来了,才能更有作为,哪怕跟皇帝唱反调,也要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振聋发聩才对。
“我自行斟酌,你不要对外泄露此事,就这样吧。”杨慎没跟余承勋说太多,哪怕这是自己的妹夫,算是自己人了。
但杨慎不能让余承勋知晓,自己是靠跟皇帝派系做一些私下交易才上位的,那对自己的名声影响会很不好。
........
乾清宫。
张佐正在跟朱四汇报有关“收买”杨慎的事。
朱四笑眯眯问道:“是不是给他个侍讲学士的位置,等回头他再闹,就跟别人说,他在私下里跟朕做了交易,让他彻底身败名裂?”
论阴损,朱四丝毫也不差别人。
张佐一时显得很尴尬:“应该······不是这层意思吧?”“那是怎样?”
朱四有些不悦,“他现在专门给朕找麻烦,朕不但不惩罚他,还给他升官?让他骂朕的时候更有底气?朕岂不是嫌挨揍挨得还不够?当朕欠揍啊?”
张佐一听,赶紧解释道:“具体为何,朱先生没细说,但料想是有较为稳妥的安排,大概是分而化之,要先将刺头给剔除,一步步让文臣阵营内部产生矛盾,如此达到分化离间的作用。”
朱四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朕心里就舒服点了······也是,别人不闹事,就他杨用修天天瞎嚷嚷,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张佐道:“这位杨侍讲,在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年轻士子中威望很高,也跟其父亲在朝的声望和地位有关,虽然杨阁老已致仕,但朝中很多人还是很给他面子,就说这次联名之事,与他联手的士子就不在少数。”
“嗯。”
朱四再点头,“所以敬道先拿他开刀······那他会同意朕的收买计划吗?如果他能消停一点,对付年轻士子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张佐笑眯眯点头。
皇帝心情大佳,张佐给皇帝讲述的时候都有了底气:“年轻士子中闹得最凶的就是他,他拿了好处,做事时便会束手束脚,有时未必需要将他跟陛下做交易以换取官职之事对外言说,他自己也害怕事情泄露出去,到时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没了先前的气势。”
“对对对,非常有道理!吃人的嘴短,拿了朕给他的官职,还想跟朕吹胡子瞪眼?谁给他的勇气?把朕惹恼了,朕就跟文官把他吃里扒外的事说了······哈哈,不战而屈人之兵,有趣有趣。”
朱四非但不恼,反而开始得瑟起来。
张佐问道:“那陛下,奴婢是否要跟他见面?许给他学士之职?”朱四道:“听敬道的吧,他说给就给。”
张佐心说,连学士的位置都听那位朱家小先生的?你这皇帝也太信任人了吧?
“那陛下,是给翰林学士?还是给个侍读、侍讲学士?”张佐再度请示。
朱四不耐烦地道:“没听懂朕的话吗?听敬道的,他怎么说,你怎么办就行······从大礼议到现在,哪件事不是他主持?现在朕都给先皇争取到了“本生皇考',下一步就是“皇考'了,这时候你让朕换个军师,你敢保事能成吗?”
张佐一听,还真是。
大礼议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谁出来主持就注定了要开罪文官体系。朱浩敢在背后为皇帝出谋划策,可是顶着背负骂名风险的。
朱浩身为文官,却跟文官体系作对,这勇气······难道还当不起给别人一个翰林学士的职位?
给的又不是别人,而是前首辅大学士的公子,做的还是有助于新皇大礼议之事,自己去争什么?理解能力还不如皇帝,至少皇帝还知道什么叫用人不疑,而自己却好像有点小肚鸡肠了。
..........--唐寅成婚。
新娘子成婚当日藏了起来,不让朱浩看,这小心的程度让朱浩着实纳闷。
你又不是秘密把娄素珍迎娶了,怕给我看到是几个意思?难道就不能让我先掌掌眼,看看这位小娇妻是否配得上你?
还是你老牛吃嫩草,在我一个晚辈面前不好意思?
“敬道,你居然拿官职去利诱杨用修?亏你想得出来······杨用修到底也是讲原则的,他会听你那套?”
唐寅没有去洞房花烛,而是先到前院招待“宾客”,其实这次成婚造访的宾客都属于不请自来,以朱浩为首,一共也没几人。
朱浩道:“为什么不行?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我就不信,杨用修不喜欢名利地位?”“你······真让人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唐寅无语了。
朱浩笑道:“先生,我又没让他放弃原则,只是让他先缓和一下形势,不要事事出头,你不会忘了之前我说过,要保他的话吧?
“如果什么都不给他,凭什么让他收敛?现在就是给他个选择,他到底是想在大礼议中争得名留青史的机会,还是想直接获取当下睡手可得的地位。想得到一样,总要有所牺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