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幼度安排陈处尧、伊审征入海东以后,开始处理清源军归附的事情。
留从效已经向朝廷上表《纳地表》,将泉漳二州进献。
于朝廷而言,这纳土归附有着跨时代的意义。
整个朝廷都极为重视,罗幼度为此还举行了接纳礼,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之下,亲自从留从效手中接过《纳地表》,并且给予了留家丰厚的奖赏。赐给白金、绢帛、食邑这些俗物自不在话下,还特地加封他为邢国公,升护国军节度使,同平章事衔位,留京师奉朝。
留从效的两个养子,罗幼度也大方地给了爵位与官职。
留绍基加封安平县侯,亳州刺史,留绍镃年幼,暂不许官,封为安阳县侯。
留从效得意的油光满面,自己获得了国公爵位,还有节度使宰相头衔,连自己的两个养子都得了县侯,未来是无忧了,心中庆幸:自己这一次偷偷前来,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接受了《纳地表》,意味着泉漳二州正式纳入朝廷疆域,罗幼度拥有了绝对的支配权。
任命符昭信为泉州刺史的旨意几乎在同一时间下达,与此同时漳州刺史的位子,罗幼度安排给了潘佑。
潘佑此人是南唐大臣,祖籍幽州人,但生于金陵,虽是书生,文采飞扬,但气宇孤峻,为人豪爽大度,善于交友,上到王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皆能为友。
只是潘佑性子偏激,他见中原势大,而江南李景依旧醉生梦死,怒及之下,将满朝文武都骂了一个遍,甚至讥讽李景如此下去将会跟孙皓一个下场。
李景气得将他一贬再贬,一口气贬到了南唐的最南方的龙南县为官。
潘佑凭借出色的气度,与当地人打成一片,将周边山民都劝服下山,委实了得。
正应了一句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江南人杰地灵,并非无人才,只是缺乏发掘人才的眼光。
潘佑出色的政绩让征伐江南的曹彬震撼,特地在捷报中推荐他的功绩。
漳州位于七闽之地,境内多山,降雨季节变化极大。旱涝灾害交替出现,穷山恶水,极难管制。
即便是留从效对于漳州也很是头痛,需要泉州长期支助,方能维护不乱。
潘佑有在龙南治理岭南山民的经验,大胆的提拔他治理漳州,看看成效如何。
罗幼度对留从效的优待,传遍了汴京。
京师上下无不赞叹留从效大义,无不歌颂罗幼度大度。
消息传开,最难受的无过于李景。
李景曾经的江南国主,南方一霸,而留从效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将官,趁机割据了泉漳二州。
现在居然远远地爬到了他的头上。
这让多愁善感的李景,满目萧索。
李景是经过一系列“顽强抵抗”之后,方才投降的。
故而罗幼度很不客气地封了他一个南昏侯,带着羞辱性质的封号。
这真不是罗幼度小气,要羞辱李景,而是李景配不上好的封号。
此番江南在激进的李弘冀手中是主动挑事,还唆使吴越、南汉、孟蜀组成军事联盟抵抗中原朝廷。
事情是李弘冀干得不假,可李景才是当时的江南皇帝。现在李弘冀已死,这锅只能他来背。
主动惹事,顽强抵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好的封赏。
故而现在的李景莫说与留从效的邢国公相比,即便是他两个养子都不够资格。
本来李景就无法接受的是他的诗作,让江南无数才子追捧的才气。在中原居然受到了鄙夷,连登报的资格都没有,从而怀疑人生。
又得知自己的地位居然比不上自己旧部的养子,气得大呼一声:“逆子误我!”晕倒在了酒桌之上。
李景悠悠转醒,看着坐在床榻上默默垂泪的李从嘉,虚弱地道:“悔不听六郎之言。”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如果一开始就听李从嘉的话,直接投了。
何至于落到今日南昏侯这个地步。
王爵都不在话下。
有一说一,李景一开就就投,那就是国主的地位。
只不过不是江南国主,而是随意一个小国国主,遥领留京不之藩的那一种,但在京师绝对横着走。
现在只能是凄凄惨惨戚戚了。
“都是那逆子蛊惑……”
李景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李弘冀的身上,从未想过自己的问题。
想着在江南的好日子,想着自己作一首诗,文武百官吹捧奉承的生活,现在?
门可罗雀……
那些本属于他的臣子,现在一个个避让不及。
连他精心作的诗句,也给进奏院退了回来,不够登报资格。
“江南好啊……”
泪水从李景左右眼角流下。
李从嘉作为投降派的主心骨,此刻更是泪流满面。
李从嘉是性情中人,他喜欢中原的风气,但同时也爱着自己的国家。
他投降并非有效忠中原的心思,而是很清楚地知道江南不是中原的对手。
实力差距太大,打,不过是以卵击石。
与其覆灭,不如体面投降,免去战祸。
李从嘉的心毫无疑问是向着江南的。
将自己父亲如此悲凉,李从嘉忍不住叹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李景污浊的双眼,猛然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这就是差距?
自己绞尽脑汁做的诗句,还不及自己儿子随口一来。
原本李景一直以为自己的才华纵然比不上自己的儿子,却也不遑多让。
两人属于一级别的。
到了中原,李景才意识到:自己儿子确实是绝顶,位于山峰之上的存在。
可自己却是山脚下的一个凡人,只因戴着高帽,才受追捧。
高帽不在,立刻现了原形。
这对多愁善感的父子相互抹泪,却不知大祸临头。
韩熙载铁青着脸,气急败坏地冲进了李景、李从嘉的屋舍,手中拿着的正是李从嘉做的那首《往事只堪哀》。
“李侯,这是六公子所作?”
李景正躺在床上用膳,接过韩熙载手中的《往事只堪哀》,看了一眼,还未反应过来,道:“是犬子所作,怎么了?”
韩熙载怒道:“现在什么时候,你们在中原朝廷的国都,追思往事,怀念故国,这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