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变之主沉默了,然后是愤怒。神明的愤怒是如此的可怕,你甚至不需要眼睛也能够看见。
群星移位,现实崩解,裂变。混沌的星云哀嚎着成为了数千万年前的模样,随后急速跳跃,又变作空气中的微尘,在这样的可怖景象中,法师却低沉地笑了。
湛蓝之鹰沉重地振翅,离开他的手臂。呼啸的狂风在响起的雷鸣中取代了它的身形,蓝色的光辉愈演愈烈,甚至隐隐有和雷霆分庭抗礼之势。
“你——”
风暴狂吼,让千万个世界化作粉末,混沌的居民做梦也没有想到它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你跨越了界限!”她指责。“你本该成神或死去的!你不该做这种事!”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越来越响亮的雷鸣。法师站在原地,混沌无序的群星依旧凄惨的嚎叫着,在他的脚下沸腾。他抬起右手,一抹炽亮的光出现在摊开的手掌中。
它比太阳更炙热,比雷霆更愤怒,比刀刃更锋利,比死者更疲惫。它是一个人在经受了一万年的折磨后所获得的结晶,是神性的集结。
而现在,法师握住了它。
“停下——!”
万变之主的形体在狂风中再次变化,她化作一颗璀璨的蓝色星球,旋转着于原地大放光彩。
“你不能......不,你可以!但你不能!”她前后错乱地呼喊。“成神的应该是他才对,不是你!你不能——啊!我拒绝这种变化,我诅咒你,法师,我诅咒你!”
法师轻轻地一笑:“这就是你的本性。”
他的笑容愈发旺盛,右手紧紧地攥着那抹光,恐怖的力量已经开始腐蚀他的手掌了,使血肉焚烧,血液蒸发,骨骼透明,成为琉璃状的事物。而这仅仅只是表象。
“神明们都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对不对,奸奇?你渴望变化,你需求变化,所以你无法阻止我,让我停下......”
他大笑起来。
“因为你也想亲眼见证这一幕。见证一个人登神的瞬间。理智与本性冲突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美妙?真是可悲啊,所谓的神明却连自我控制的能力都没有,甚至必须仰仗本性。”
“————”
尖锐的回音从那变化的形体中传出,她仿佛在回应,又仿佛没有。她的声音成为了不可辨识的可怕声响,如同一千万个愚者死前得知被欺骗的怨念。
变化的神只开始狂躁的变化,她成为月亮,成为困扰智者的数学谜题,成为一只嘶声厉叫的鹰......
她成为万事万物,却唯独无法成为她想成为的那个模样。在她所保留的形体中,有一个可以应付这种情况,但她却无法变化出来。
她的本性正在接受——可她的理智却在尖叫着拒绝。
“怎么了?你不是喜欢看见变化不休的世界吗,为何要阻止我?”
何慎言愉悦地勾起嘴角,索性张开了双臂:“来吧,奸奇。我就站在这里,来阻止我吧。你清楚的,这个时刻,我毫无反抗的能力。”
“但是,如果你做不到的话......”
他将右手高高举起,璀璨而泛着金色光辉的骨骼上,有某种纹路正在蔓延。他的双眼被金色的光辉彻底代替,那已经不是眼眸了,他的眼睛已经被焚毁了,现在,在眼眶中凝视世界的,是两颗燃烧的太阳。
一顶虚幻的桂冠就此浮现于他的头顶,缓缓下落。
他再次开口,声音却变化了,变得低沉,像是终焉的回响:“我就将为你带去终结。”
奸奇停止了她的变幻,银色的烟雾逸散着出现了。模湖的声响从中传出:“......不。”
烟雾坦然地凝聚,成为一只湛蓝的鹰。
“不。”
鹰凝视起这即将诞生的神,鸟喙合拢,一个理智的声音从它的身体中传出。
“我不能阻止这样的事,这是自我诞生以来最为有趣的事了——它将让这个世界未来的走向化作千百万条我也看不见尽头的丝线,我太喜悦了,我的本能正在狂呼着蹦跳......”
“是的,法师,你说得对,这就是神明,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我真是爱极了你的疯癫,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你怎敢以你的疯狂来挑战我的本性与理智?你成功了,法师,我阻止不了你,我甚至要帮助你!”
她癫狂至极地叙述了起来,将一切都和盘托出。这一次,没有任何谎言存在于其中,只有真实,可怕的真实。
而新生的神明,却没有去听,他只是安静地沉入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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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
第一个问题诞生,然后是更多个——我在何处?我是谁?
当自我的概念明晰以后,更多的东西便随之而来了。一个曾经被使用过的姓名冲入他的脑海中,三个音节,简单而直接。然后是更多名字,更多已死之人的名字。
名字是具有魔力的。
“——”
有人在对他低语,握住了他的手腕,像是要奋力地将他从涨潮的海水中拉起,好让他不至于在退潮时被冲走。
他认真地倾听。
“——!”
声音仍然模湖,只是这一次却清晰了一些,至少带上了点语气。
“——醒”
什么?
“——醒来!”
终于,他听清了。
何慎言睁开双眼,眼前是崩塌的世界。灰尽与鲜血遍布整个城市之中。这里的建筑物杂乱无章的仿佛一个被药品搞坏了脑子的画家在最可怕的噩梦中画出的事物。
有着茅草顶的房屋与红砖瓦房站在一起,高耸却破败的城堡则和有着坚硬外表的军事堡垒彼此堆叠,血肉遍布整个城市,让地面都成为了踩踏便会溢出血浆的恐怖事物。
远处有正在哭泣的孩子,何慎言能听见他们的哭声。那声音是如此真实,如此地贴近。他仰起头,看见被染红的天空,他低下头,地上则有尸体——有无数的尸体。
被石头砸碎头颅,身着兽皮的原始野蛮人。身着黄铜铠甲,手拿木柄长矛却被穿心而死的士兵。
穿着军装,手握火药枪械,脸上涂着迷彩却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大兵。穿着陶钢护甲,握着单分子锯刃剑,被人切成两半的巨人。
死者不计其数,名字不计其数。
何慎言缓慢地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一个被金光铸就的人硬正站在他的身旁。
“在这里,痛苦是唯一真实的东西。”人影说。“我相信你已经感受到了。”
何慎言轻微地点了点头,蔓延的金色纹路从他的脖颈处爬上了脸颊,血肉被焚烧的气味随之而来,嘶嘶作响。
“是的。”他承认。“我感受到了。”
“那么,你将代替我承担起一切。无论是他们的死,还是他们的惨叫,还是他们的痛苦......你将背负起一切,法师,你能做到吗?”
人影缓慢地说着,像是正在忍耐某种本能地冲动——这很难,但他做到了。哪怕他体内所压抑的神性正在尖啸着让他走出这里去屠戮恶魔也是一样。
他压抑住了自己的本性。
“我会一试。”
“你没有试错的机会,法师,走错一步,便是全盘皆输。”
人影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炽热的光辉从中绽放,却又在下一刻被他逼了回去。这一次之后,他忍耐了很长时间才继续开口。
“......神性会颠覆一切,无论是你的过去,你的名字,还是你的记忆。它会让所有东西变得支离破碎,到了那时,想起一个熟识之人的名字甚至都要让你在这里花费数百年的时间。”
“你将无法说话,无法进食,无法呼吸,无法目视......你所能拥有的东西只剩下痛苦......还有他们的惨叫......”
他喘息,缓慢地继续叙述。
“痛苦将成为永恒,法师......而他们的祈祷则将在每个折磨的下一秒席卷而来。”
“破碎的家庭,死去的儿子或父亲,被病痛与糟糕环境折磨的母亲......不公平的压迫者,在战争中受苦沉沦的士兵......太多了,太多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破碎的话语,蹒跚着来到了法师面前。
“而这一次,没人可以帮你。”
他艰难地说,面貌开始剧烈地沸腾,最后一点神智也即将被神性所吞噬:“牺牲者不计其数,法师......但我要成为最后一个。”
他伸出一只手,何慎言凝视着那沸腾仿佛燃烧的脸,缓慢地握住了。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诚如他之所言,痛苦将在这之后成为永恒。
但他没有松开手。
“让我成为最后一个死者。”人类的帝皇说。“答应我,法师,不要再让任何人牺牲。”
话音落下,形体崩解。法师握住的手在剧烈的光辉中消散了,一个从人类最古老的年代蹒跚至今,受尽折磨却仍然没有放弃的灵魂终于迎来了他的安息。
在这一刻,群星之间所有信仰者都开始流泪,他们不明所以,不知缘由。
亚空间内,星炬的光辉开始疯狂的涌动。有闪耀的光芒充斥在了无尽的混沌乱流之间,奸奇开始尖叫,本能地想要逃离,却在亚空间中被那站立与她身旁的神明一把抓住了核心。
“我答应你,陛下。”
逐渐被光辉的纹路遮盖住面容的法师缓慢地在这片战争的废墟中低语起来。
“任何人都不必再为了人类的未来牺牲自己......但是,最后一个死者......”
他颤抖着绷紧了嵴背,灵魂的最后一点自我也被蔓延的金光吞噬殆尽。压制了一万年之久的巨大力量正在和他本身所具有的庞大魔力进行共鸣,一个更为强大的存在将在顷刻之后诞生。
而现在——仍然只是何慎言的法师,说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