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可以选择众多死法,但唯有忠诚永恒。
斯特德里克不断地念叨着这句话。从他的脸,你大概能看出来此人并没有什么文化。
在这件事上,倒也没什么隐藏起来的真相——斯特德里克的确就是一个大老粗,自打他被征兆进这只军队前就是如此,而在军队里,你自然也是没什么所谓的学习时间的。
所以,这句话并不是由他自己写就的。
这是三天以前,一名帝皇的死亡天使在死前握着他的手,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斯特德里克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却知道他是属于起源战团的一员。他和几个士兵一起将这位天使从怪物的尸体旁拖了回来,那时候,他就已经快死了。
斯特德里克询问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只是不断地念着这句话。
而现在,斯特德里克也念着这句话,并询问自己另外一个问题。
我们还能抵抗多久?
他开始擦枪,用一块脏兮兮的布。这东西在白天的战斗里一直被揣在他的后腰,斯特德里克本以为它会掉在随便哪个地方的,但它没有。就像他本以为自己会死的,但他没有。
他又没有死——这点算好吗?斯特德里克没有答案,他已经很累了,但既然还能活着,那就活着吧。
站起来,士兵。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斯特德里克抬头看了一眼,在瞥到政委的那顶宽檐帽时,他就已经站了起来,且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与军衔。
斯特德里克,下士,隶属于卡迪安第667轻步兵团,政委。
很高兴看见你仍然保持着这份积极性,斯特德里克下士,但我此行前来并非是想要给你发布一些命令。所以你可以放松一些了。
政委的脸憔悴不堪,他的左手空空荡荡,衣服乃至脸上都满是脏兮兮的痕迹,但无论是帽檐,还是胸甲,那帝国天鹰的标记仍然光洁如新。显然是在战后擦过,斯特德里克盯着他帽子上的天鹰看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放松下来。
他放松下来。
政委叹了口气,仅剩的右手从腰间的口袋掏出了一包配发的香烟,递了过来,烟盒皱巴巴的:抽烟吗,下士?
多谢您的好意。
斯特德里克倒也没有客气,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战时倒不太想念这东西,可一旦闲下来,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伸手拿过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润滑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但他已经太久没喝过水了,导致这个举动收效甚微。
但是,不管如何,在这之后,他将烟叼上了。
一包火柴被政委递了过来,他的右手有点轻微的颤抖。这点很正常,所有在前线奋战的士兵都会这样,轰炸与持续不断地扣动扳机都会导致这种现象。….
伴随着轻轻的响声和火柴燃起那特有的气味,斯特德里克在自己的靴子侧面划了一下,点燃了香烟,并深吸了一大口。
他对着一旁的空地呼出烟雾,随后将它们快速吸进,再呼出。循环往复三次后,他吐出来的就只是单纯的空气了。
政委露出一抹微笑:你是个抽烟的老手了,下士。我见过不少老兵这么抽,尤其是在配给快发下来的时候。他们很节省,但也会在某个夜晚突然喝光所有的酒,抽光所有的烟。
您经历过很多部队?
斯特德里克对这位政委产生了些许好感,667团的政委早已死去,这位应该是来自其他部队的政委。比上一任要随和地多。不过,667团实际上也已经死伤过半了。
不,不多。
政委简略地回答,摆了摆手,显然不太
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转进了另一个话题:好吧,下士,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以帝皇的名义,我希望你能诚实的回答我。
他眨了眨眼。
斯特德里克心领神会地一笑,知道他要耍什么把戏:我会知无不言的,政委。
三天以前,那场突然的袭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目击者都对其三缄其口?
我不知道什么袭击,政委。
很好,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那位天使和你说了什么?
一个人可以选择众多死法,但唯有忠诚永恒。
政委微微一笑,憔悴的脸上绽放出一点光辉,但又很快消逝。
他长出一口气,坐了下来,毫不在乎被鲜血浸透的泥巴会将他的衣服弄脏。斯特德里克和他一起蹲坐了下来,他的腿有伤,因此不能完全坐下,蹲着反倒成了一种更好的选择。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着战壕的后方,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在战壕里走来走去,应该是正在搬运弹药。
最后,是斯特德里克开了口。
天使们伤亡惨重。他低声说道。我们也是,政委。
政委安静地抽着一根他刚刚点燃的香烟,没有回答他的话。在他们头顶,佩瑞拉的黑夜沉重地压下,昏沉无光的漆黑幕布中看不见半颗闪亮的星星存在。
是的,连半颗都没有。
过了一会,他才回答。
这是在所难免,但我们已经证明了我们的忠诚。自佩瑞拉失落以来,我们已经在此抵抗了数百个日夜。帝皇或许看不见我们了,但他的意志仍然与我们同在,下士。
政委的话坚定而执着,斯特德里克听得出来,这位政委是真心地相信这件事。但他的思绪却被扯到了另一件事上。
数百个日夜......已经这么久了?
斯特德里克的思绪迅速拉远了,他开始沉浸于回忆之中。
战争开始之初,没人想得到这一次竟然会持续如此之久。时至今日,佩瑞拉上的所有城市都已经被战火摧毁。还存活的人们幸运地转入了地下避难所生存。….
三个月以前,来自起源战团的天使们抵达了这里。他们收到了佩瑞拉的求救信号,抵达了这里。他们的到来给所有人都注入了一阵强心剂。但随着他们的支援抵达以后,战争的强度也开始剧烈的上升。
在天使们到来以前,星界军们只需对付那些莫名其妙涌出来的叛徒、邪教信徒与变种人。
而现在......
或许这是某种吸引力。
斯特德里克想:天使们只会出现在那些最危险的战场上,最危险的战场上理应充斥着怪物。
他抽动了一下嘴角,烟头燃烧,灼到了他的手指。下士吸了最后一口,随后将它掐灭,放进上衣的口袋,打算在之后渴望它的时候将这烟头拿出来闻闻气味。
斯特德里克站起身来,望了望远方的地平线那头。那黑漆漆地一片让他看的并不真切,但那夜幕之中并没有任何诡异的东西在涌动,就和他猜想的一样。
叛徒也是要休息的。
这猜想让他心里涌起一阵恼怒:帝皇真该降下他的怒火将你们都劈死!你们这些可耻的东西居然还和我们一样需要休息?!
他不再想谈话了。
我要去换班了,政委。下士低头说道。两天的轮转结束了——我要去后方睡上六个小时了。
去吧,下士,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帝皇仍然需要你。
他当然需要我。
斯特德里克笑着转过身
,那张凶恶的脸罕见地显得有点稚气存在于其中。死亡的威胁依旧存在,他们士气低落,缺衣少粮,甚至没有补给,但斯特德里克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一个人可以选择众多死法。
但唯有忠诚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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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们的兄弟佩罗迪马斯安息。
厄洛莱德严肃地吐出这句话,随后便不再提起有关他的任何事了。他是起源战团的战团长,二连长波丹站在他身侧,表情严肃到近乎冷淡。
一块由防弹装甲板和两个支架组成的桌子被摆放在房间中央,对他们来说,这样的条件堪称简朴,但房间里的人没人在乎这些。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脱下了自己的帽子,微微低头,向着死去的佩罗迪马斯短暂地致敬了一下。
而当他将帽子戴上后,他便再一次成为了卡迪安第667轻步兵团的团长,霍勒斯·伯尔尼。
愿帝皇保佑他的灵魂。他简短地说。您和您的兄弟们仍然有机会——
——不,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霍勒斯团长。厄洛莱德制止了他。我们的船的确还停泊于轨道上,但如果我们无法获得胜利,我们绝对不会离开。
霍勒斯抿了抿嘴。
您没有必要将您和您兄弟的生命继续浪费在保卫我们这样的人与佩瑞拉身上。他做着最后一次尝试。佩瑞拉只是个农业世界,它既不珍贵,也不特殊。在帝国内有难以计数的相似的世界存在。….
首先,我要纠正你一点,霍勒斯团长。
厄洛莱德语气缓慢地说:凡是纯洁的人类,皆为帝皇的子民。凡是帝皇的子民,我们就有保护你们的义务。其次,的确如你所说,佩瑞拉只是个农业世界,没错,但它是帝国的农业世界。
所以我们不会离开,这同样也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而我绝不会背弃我的职责。
霍勒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您很固执。
我生来如此。
我实在不能理解您为何始终不愿撤离......
但你可以尊重我的意愿。
我当然尊重您,大人,可是——唉。
霍勒斯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行了个天鹰礼,离开了这间用作临时会议室的房间。它位于地下,佩瑞拉作为一个农业世界却有着大面积的地下矿道,甚至并未废弃。若是以前,厄洛莱德会谨慎地考虑这件事。但现在,他顾不上这么多。
一个固执的凡人。波丹开口说道。但也很英勇——您见过他作战时的模样吗?
没有。
他单枪匹马用一把链锯剑杀了两名突破阵线的变种人。此前还严肃至极的二连长面上露出了个微笑。实在是令人惊讶——卡迪安人的确如传闻中那般坚韧不拔,意志超群。只可惜他们仍是凡人。
这不是一句鄙夷,而是货真价实的叙述:在阿斯塔特与凡人之间有着一道跨不过去的界限,再强大的凡人也始终是个凡人,最无能的阿斯塔特也是阿斯塔特。
后者挥挥手,前者可能便要成片的死去。前者需要付出上千条生命,恐怕才能在好运的眷顾下杀死一名阿斯塔特。
厄洛莱德摇了摇头:我不想再次和你辩论‘仍是凡人,这件事,有关阿斯塔特与凡人之间身份的差异已经作为一个哲学话题被我们辩论了上千次了,波丹。
只是找点事做,战团长。二连长眨了眨眼,表现出少见的幽默感。但如果您不想的话,我会选择闭上嘴的。
那就好,波丹,再好不
过了——通知母舰,让他们准备好下一轮轨道轰炸。
您确定吗?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我们的宏炮弹药储备已经不足了。再炸下去恐怕只能使用光矛来进行轨道轰炸了。
波丹的表情有些忧虑,这很正常。毕竟,光矛只适合用来对付小群的精锐敌人。而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群邪教叛逆——这意味着光矛恐怕没办法造成大面积的伤害。
光矛的杀伤范围不过百米见方罢了,尽管后续的次级冲击波则能够损伤周围接近一平方公里的区域,但和宏炮动辄十平方公里的轰炸范围比起来,实在是杯水车薪。
厄洛莱德的表情看上去却是另有打算。
三个月以来,我们打退了他们上百次的进攻。作为一个安稳的农业世界,为何会有这么多坚定的叛徒存在?他们的数量与作战意志明显不合常理。
最开始只是邪教徒、混沌欧格林、变种人和狂热的叛徒,但现在却变成了混沌野兽与该死的恶魔宿主,接下去会发生什么?真的有恶魔被召唤出来?
他摇了摇头,严肃地说:必须趁早做好打算,越早越好。再者,武器弹药本就是为了被使用才制造出来的。
波丹不再劝说了,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战团长。
拿刀划墙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