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
利托西斯没什么获胜后的激动,或许也与加拉哈德的离开有些关系。这位英灵早在那金色的太阳升起之时便消失了,甚至来不及与他告别。
但更多的原因,其实还是在于他们的死伤太过严重。路西法黑卫十不存一,当他们汇合后,利托西斯震惊地发现,他竟然算得上在场人中军衔较高的了。他的上司死了,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到。
一百个上级军官死得只剩下十二个,如此重大的伤亡,利托西斯只在黑卫内的历史刻录机上见过,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其中幸存的一员。
他站在一个白色的营帐外,里面躺满了伤者。来来往往的医疗修女们让这里除了伤者们的哀嚎外还多了些别的声音。利托西斯耐心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个坐在自动轮椅上的上尉便从营帐内出来了。他的一只眼睛还裹着纱布,正在往外渗血。
此时正不停地躲避着一个和他一同出来的机仆的触手,那机仆执着地想要掀起他的纱布,再喷点医疗喷雾,而上尉则对此非常抗拒。
“我不需要治疗了!”他高声喊道。“滚回去,你这没脑子的家伙!里面还躺着很多人呐,他们才是你需要帮助的对象!我没什么大事!”
机仆收回触手,滴滴滴的声音从它的胸前响起,一阵红光闪过,这生物机械便摇摇晃晃地走回去了。上尉这才松了口气,他转过头,对利托西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上尉。”
利托西斯朝他点了点头,本想到他身后去推着他,但上尉却一把打开了他的手,自己操控着扶手上的操纵杆向前走去,速度居然比利托西斯的步行要快上一些。
年轻的黑卫瞥了眼上尉残缺的腿,他的两只腿从大腿往下都消失了,裹着厚厚的纱布,倒没有往外渗血。他们朝着营地外走去,入目所及皆是一片废墟的景象。不少星界军正在清理倒塌的建筑,满头大汗。
“他妈的。”
上尉粗俗不堪地骂了一句,停在原地,轮椅转了个圈,与利托西斯面对面起来。他抬起仍在颤抖的手,勉强比了个天鹰礼,自我介绍:“亚特伍德·阿尔杰,你以后的长官,我们的部队情况如何?”
利托西斯本能一般地立正了,右脚靴子的后跟与左脚碰撞,发出砰的一声,随后还以一礼。
“利托西斯。阿尔杰长官,我们的情况很糟糕。黑卫一共三十个团目前仅能组成五个完整的编制团,好在我们的机械化部队与装甲团装备倒没什么太大损失。”
“这他妈倒算是个唯一的好消息,操他妈那些烂屁股的恶魔杂种。”
阿尔杰上尉又是一连串不间断的粗俗脏话。他恶狠狠地骂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在此过程中,利托西斯大开眼界——他从没想过高哥特语还能说得像低哥特语似的如此富有激情且饱含底层人民的生命力。
终于,上尉骂完了。他喘了口气,又问道:“我们的团呢?命令简报上说我以后负责第七团,情况如何?”
“标准编制三千人,目前仅有一千三百人,其中还有五百名伤兵,您也是其中之一。”
“我他妈才不是!老子回头就去找人给我装两条铁腿!妈的,那些新上任的军务部官员脑子里装的都是欧格林的屎吗?!”
他一把抓住自己的帽子扔在地上,用轮椅来回碾动:“该死的,天杀的,混蛋!一群白痴!”
利托西斯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侧过身体,用自己的身体稍微遮挡了一下上尉的疯狂行径——随意践踏军帽要是被看见了,一定会受到严重的处罚,而且上尉干得比这还要过分,他可不是拿脚踩,他是拿轮椅碾。
不过,他倒是十分之同意上尉说军务部官员的那段话,他们的脑子里装的就算不是欧格林的屎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军务部在战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这点已经不是秘密了。
于是,政务部就不得不从军官学院里那些没在战时死去的人里矮子拔高个抓壮丁扔进去一大推白丁。这些人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战后临时编制’,这种写在手册上的特殊情况编制被他们完全无视了。
他们固执的要求完整编制,利托西斯十分理解上尉为何如此暴躁,他失去了自己的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被赶鸭子上架扔到团长的位置上,团内能够自由调动的兵力只有八百人,换了谁谁都会骂娘。
终于,上尉结束了自己的发泄。他将那军帽捡起来,顺手塞进军服内村,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和那被烧伤后留下可怖伤疤的头顶。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示意利托西斯带着他前往第七团的驻地。
——实际上,发生在路西法黑卫第七团身上的事情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神圣泰拉保卫战胜利了,可战争过后总会留下大批的烂摊子等着收拾。战争过程中,他们得到了许多帮助,帝皇显灵,英灵复生,但该死的还是要死的。
不可能没有伤亡。
死得人多了,就会造成如今的局面——人手不足,大量赶鸭子上架的新人不仅起不到舒缓事态的作用,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不过,目前仅有少数人察觉到了此事。其中有些人无动于衷,有些人则开始寻找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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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切都和利克托无关。
这位前禁军盾卫连长在战时几乎没怎么露面,或者说,他没有以禁军的身份露面。在接受了一个秘密任务后,他便一直在泰拉上游荡至今。纯漆黑色的流线型盔甲与动力甲不同,为他提供的乃是另外一种战斗的体验。
隐蔽,出击,制敌,一击毙命。
利克托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盔甲比他的动力甲要好用得多。至少他的动力甲可没办法让他如此轻易地游荡在恶魔之中,就连大魔都没法发现他的踪迹。
如此恐怖的隐身性能让利克托在任务开始的前几个小时一度还有些担心能量会不会消耗的太快,直到盔甲内置的小型法阵善解人意地告诉了他,内置能源还可以活动很久。于是,他很快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任务之中。
就目前来说,他在找人。
他灵巧地翻过废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漆黑的腿部装甲显现出一阵漆黑的魔力,免去了所有声响,甚至没有溅起灰尘。实际上,若非他的扫描显示附近无人,利克托会选择启用装甲的隐形模式。
尽管没有必要,但他还是喜欢节约能量。
又是一阵奔跑,他越过废墟,跑过残垣断壁,跑过其中的尸体。不远处升起了滚滚浓烟,面甲的分析功能轻易地告诉了他那是什么。是焚烧尸体过后所产生的浓烟。
在泰拉,拥有墓地是贵族与英雄们的特权。
“报告目标位置。”他在心中默念。“我距离目标还有多远?”
内置中枢很快便告知了他,不足一千五百米,以他此时被增强过后的速度而言,不过是短短二十秒的事。利克托握紧右拳,漆黑的装甲很快便在一阵模糊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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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克托的任务目标正在做一件非常特别的事。
他用徒手搬开半块墙壁,两个浑身灰尘的星界军士兵立马上前从下方拖出了一个男人。他的一条腿被压在了下面,血流不止,但还算的上是冷静。男人本不至于此,他是来帮忙清理废墟的,却因为运气不好被二次倒塌的墙壁压在了下面。
“带他去找医生。”
一个粗粝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巨人用那灰色的眼眸看了一眼男人的右腿,他接着说道:“放心,你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没有压到你的关节,只是一点皮肉伤。”
他松开手,墙壁压下。加维尔·洛肯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们远去。他侧目看了一眼不远处升腾而起的巨大烟柱,眉头皱紧。
洛肯向前走去,他的左手正在微微发光,这只新的左手所带来的是与血肉之躯完全不同的新体验,就目前而言,他没多少体验的机会,但也能够从增强的力量中体会到一些。清理废墟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很久,不仅仅是他,其他的平民也在做。
这是所有泰拉人目前共同的任务,实际上,这个艰巨的任务也绝非单独的部门能够独立完成。危险的地区自不用说,有阿斯塔特们和星界军顶在前面,平民们所负责的仅仅只是清理那些被确认过没什么危险的区域。
他们要做的倒也很简单,清出道路,收敛尸体,以及看到裸露的电缆或可疑之物立刻上报就是。洛肯就是那个他们负责上报的对象,他在这片区域有了新的任务。
洛肯的耐心让他能够胜任这份职责——虽说那些给他分发任务的极限战士在得知他的身份后还对他满是戒备,但那已经不在洛肯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他如今所需求的东西很简单,他人的眼光绝不包含在其中。
他走了没多久,一个声音却突然从他的身后响了起来,带着一种毫无人性可言的机械。洛肯在那一瞬间汗毛竖起——什么人能够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摸到他身后?
那个声音是这样说的:“加维尔·洛肯,影月苍狼第十连的连长,你被征召了。”
洛肯慢慢地转过身,仍然保持着警惕。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是一个全身都被包裹在黑甲之下的人。看不出性别,看不出身份。
流线型的漂亮盔甲让洛肯本能地眯起了眼,这种风格与他所熟知的动力甲截然不同,但也有着另外一种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盔甲周身正在缓缓溢散的黑色波动。
那是什么?
他谨慎地没有挑明这件事,只是开口问道:“阁下是谁?”
“我的身份无关紧要。”
黑甲人的声音中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冰冷地令人吃惊。洛肯禁不住有些怀疑:他是人吗?还是某种机械的造物?
“收起你的猜测,它们在你的脸上表现的太明显了。加维尔·洛肯,你被征召了,你即将肩负起一个荣誉的使命。”
“我只接受来自人类之主的命令,绝非一个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藏头露尾之辈。”
黑甲人对他的刻意侮辱无动于衷,甚至连声调都没有变化:“你所接受的正是他的命令,加维尔·洛肯,放下你无用且多疑的猜忌。希望你不要侮辱影月苍狼的名号。”
这句话立刻让洛肯气血上涌,怒火开始在他的心中奔腾,却出乎意料地令他舒服了不少。他大步向前,来到那黑甲人的面前,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黑甲人低了低头,凝视着他的手,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变化,但听不出时好时坏:“怎么?”
“收回你的话。”
“那就接受这份使命,否则我不会收回。”
“你在试图激怒我。”
“正是,你想怎么样?和我打一场?”
黑甲人伸出手,轻轻地将洛肯向后推了推。他的面甲飞速融化,露出内里那张毫无人性可言的冰冷面孔,每个棱角都带着一种令洛肯熟悉的痛恨。
他立刻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禁军。
只有他们,人性才会如此稀少。
“如果你觉得受到了侮辱,你可以在事后向我提起诉讼,也可以直接和我打一场。但你必须先跟我来,你要接受一个使命。”
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洛肯才勉强点了点头:“你至少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无关紧要,如果你需要一个称呼的代号,你可以叫我利克托。”
利克托?
最后的影月苍狼脑海中的知识立刻让他明白了这所谓称号背后的意义,他眯了眯眼,又问:“你是个盾卫连长?”
利克托的表情头一次产生了变化,洛肯注意到,他的脸部线条变得坚硬了一些。很明显,他在咬牙。这发现令他稍微感到了一些快意。
“......曾经是。”他痛快地承认了。“我曾经是个盾卫连长。”
“那么,你应当有一长串荣誉的名字。”
“我已经不配再使用它们了。”利克托冷淡地说。“我在一次任务中失败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不要得寸进尺,影月苍狼。和我来,有人要见你。”
“我们怎么过去?”
“那不是你所应该关心的事,做好准备。”
洛肯瞧见他抬起右手,敲击了臂甲两下。
一阵蓝光闪过,两人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还在缓缓溢散的淡蓝色魔力,它们也很快就失去了踪迹,这里陷入了完全的平静。
再次睁开眼睛时,洛肯已经来到了一个房间之中。这里的主体为银色,干净的令人吃惊。一把背对着他们的椅子摆在他们面前,一个男人坐在其上。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令他的左手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他皱了皱眉,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利克托还站在他身边,表情却变得更加庄重了起来。注意到这一点,洛肯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难不成?
“吾主,人已经带到了。”
“多谢你,利克托。你的新名字未免太简洁了,有考虑过取回你的旧名字吗?”
“不必了,吾主。失败者理应受罚。”
在恭敬地弯腰过后,利克托转身离开了,没有一点点地拖泥带水。洛肯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那把椅子旋转过来,坐在其上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黑色的短发与黑色的眼眸,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你好,加维尔·洛肯。”他向洛肯点了点头。“希望利克托没有太为难你,我知道他的性格有多么不近人情。”
砰的一声,洛肯单膝跪地,低垂头颅,声音里带着颤抖:“帝皇啊......”
“没必要跪下来,洛肯。”
帝皇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些许无奈。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将洛肯扶了起来,他仍然低着头,不敢直视人类之主的脸。
“抬头看着我,洛肯。”帝皇温和地说,于是洛肯便照做了,他抬起头,怔住了。
他所见到的那张脸......
“你看到了什么?”
缥缈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洛肯呢喃出声:“自责、愧疚。”
“不错。正是如此。”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你看的很清楚,这就是我的感觉。感情始终驱动着我们,我也是如此。但我不会沉沦其中,因为还有许多人类正在受苦。”
他背后银色的墙壁消失了,转而是一片黑暗的星海。洛肯看着那黑暗的银河,沉默不语。
“我已知晓我的使命,你呢?加维尔·洛肯?”
帝皇平静地问:“你的自我放逐持续了一万年,你拒绝了灰骑士的任职,也拒绝继续服役。只因你认为自己不配——但是,你毫无罪责可言,加维尔·洛肯。”
“现在,我有一个新的使命要交给你,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