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复仇号抵达泰拉还有二十九小时。
基利曼正在穿戴他的动力甲,远近闻名的命运之甲极其华丽。帝国天鹰,人类颅骨,他军团的标识和五百世界的印记在这盔甲上以金色熠熠生辉。
他的左拳是一件被称为统治之手的强大动力拳套,这是一件巧夺天工的暴力凶器,配合上原体本身的力量,甚至能一击击倒一头泰坦。并且安置了口径更大的爆弹枪。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在赤诚短剑遗失后的替代品,一把动力剑。
机仆,这无意识的无脑机器伸长了它的手,经过改造后延长了两倍,精准了无数倍的肢体为基利曼抛光着他的命运之甲。
而已经穿戴整齐的他却没有等待它们完成这不必要工序的心情,原体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那残留着人类形体的可怜东西,轻轻地将它推开了。机仆歪了歪脑袋,它的大脑无法理解原体现在的意思,因此又走了上去,试图为他的盔甲抛光。
“够了。”基利曼温和而低沉地说。“你的工作结束了。”
他再次轻轻地推开了它,所用的力气让他想起自己曾在奥特拉玛五百世界上为一个孩子拆开糖纸。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再见到机仆的存在。我可以直接地说,我不喜欢机仆。以我的地位,如果我说出这句话,帝国内部就会立刻开始改革。但我能这么说吗?机仆们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我也不喜欢我们这个庞大的帝国为了生存所做下的那些罪孽。为了生存,我们抛弃了人性,抛弃了道德,甚至一度抛弃底线......当这些高贵的品质都离我们而去之时,我们还剩下什么?又是什么让我们与那些叛徒与恶魔有所区别呢?
人性、道德、底线,这些难道不是让我们变得更好的东西吗?
原体的脑海中闪过这些纷飞复杂的思绪,他轻轻地闭上眼。智库馆长从一旁走了进来,不同于往日的叮当作响,他没有佩戴任何军功章。狄格里斯平日视荣誉为生命,他走到哪都不忘佩戴他的那些军功章。
“狄格里斯。”基利曼闭着眼问道。“军团准备好了吗?”
智库馆长注意到,原体使用的单词并非‘战团’,而是军团。这违背了他自己创立的阿斯塔特圣典,难不成是原体用错了词汇?
狄格里斯不知道答案,他只是回答:“大人,五到十连都已做好了出击的准备,战斗连里剩下的无畏长者们也都从沉睡中醒来了,第十连的安提洛科斯连长已经依照着您的命令率先前往地面侦查情况了。”
基利曼沉吟了一会,智库馆长不敢随便揣摩原体的心思。即使他对待他们非常温和也是一样,这涉及到狄格里斯自己本人的一些原则。他早在很早之前就发过誓,绝对不会对战团内的任何人使用灵能侧写或读心。
“......让第六连骑着他们的战斗摩托去巢都内侧支援马里乌斯,死要见人,活要见尸。我们必须搞清楚发电厂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通知帝国之拳的兄弟们,山阵号离火星比较近。让他们派人去火星上与机械修会的人沟通。”
基利曼依旧闭着眼,他的呼吸非常平静而悠长,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已经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我要机械修会以所有兵力支援泰拉。如果负责沟通的人不同意......就让他们去找贝利撒留·考尔。”
“生死存亡之际啊,狄格里斯。用灵能链接我们吧,我要做一次战前演讲。”
智库馆长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罗伯特·基利曼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开始在马库拉格之耀上留守的那些阿斯塔特们心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里是罗伯特·基利曼在讲话。”
“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全部了吗?我不清楚。我必须承认,极限战士们——我与你们一样,我的心中同样有着困惑。”
“我还记得我醒来时所看见的场面。你们包围着我。一万年以来,你们从未放弃过拯救我的可能......如果没有你们,我不会站在这里。”
狄格里斯感到眼眶内有些温热正在试图涌出,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比这更好了。来自原体的肯定是一名阿斯塔特终生追求的众多目标之一。而灵能通讯内其他兄弟的反应也与他大同小异。
“可是,我醒来后所看见的帝国却与我当初印象中的那个大相径庭。迷信与无知充斥在我们人民的心中,腐朽已经彻底蔓延至整个帝国上下。我对这种现象感到厌恶,但我无能为力。”
基利曼坦诚地令人吃惊,他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是的,你们或许会惊讶,你们或许会觉得,我身为原体,身为祂的儿子,身为一名半神,理应是无所不能的才对。就好像在我苏醒时所引发的那些奇迹一样,只要我在场,就能治愈任何感染了纳垢瘟疫的人。”
“可我不是无所不能的,恰恰相反,我痛恨自己的无能。我痛恨自己没法改变帝国的现状,痛恨自己不能让她变得更好。极限战士们......我也只不过是个人类而已。”
基利曼的声音越来越低,极限战士们的情绪也随着他的声音一同低落了下去。就在此时,基利曼一直酝酿着的东西终于爆发了。
那是风暴,是雷鸣,是太阳刺破黑夜的第一束光——“所以呢?”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难道我要为此停止战斗吗?难道我要为此放弃吗?”
狄格里斯听见他的原体说:“不,绝不。”
“让我们奋战至死,诸位。”
-------------------------------------
使用星炬的力量,和直接吃下一部分来自彻底沸腾后星炬的力量,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前者没有任何危险,星炬甚至会主动为他供给能量。而后者......极其危险。
星炬到底是什么?按照帝皇的官方解释,这是个‘灯塔’,是‘照耀着人类未来的光辉’。
然而,星炬实际上只是一个仰仗着帝皇为控制器,在平日里有一万名星炬庭训练过的灵能者不间断地功能,同时每日投入一百名灵能者作为燃料燃烧的巨型柴火堆罢了。
这就是星炬的本质。它在m30被建造,一万年间牺牲了无数的灵魂来为它供能——想一想,有多少灵魂的碎片在其中漂浮?
而现在,何慎言主动吃下了一部分。
他必须这么做。
在那几句短暂而模糊的灵能通讯之间,何慎言能够从他的声音中听出,帝皇如今到底有多么的虚弱。最糟糕的便是这一点,谁也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奸奇的计划之一。
祂没有派遣祂的怪物在正面战场出现,那些致命的巧舌如簧者大部分都在王座之间与禁军们作战,奸奇本身也在亚空间之中分散着帝皇仅剩不多的精力。
泰拉现在已经危险到了极点,毫无疑问。如果何慎言不来,帝皇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大可以从那把椅子上站起来。但在那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大概除了奸奇没人会觉得开心。
还有二十九个小时,他们才能抵达泰拉。
何慎言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改变了姿势,双腿放下,不再悬浮于空中,而是脚踏实地站在了主控室内。
星炬的那一部分力量正在他体内沸腾,亿万个不同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对他呐喊......
他们之中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被抓来的。身份各不相同,有贵族的儿子或女儿,满怀自豪地为帝国献身。也有生在偏远世界上的非法灵能者,满心怨憎地被抓到了泰拉之上。身份各不相同,阶级各不相同,然而,所有的一切到了现在都已成过往云烟。
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很久,非常久。来自远古的亡灵们喋喋不休地在对着他说话。平心而论,这十分吵闹。
法师单手竖起,右手的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他艰难地收回四指,仅竖起食指。一点炽白色的光从他手指的尖端处涌现。
他闭上眼,亡灵们的喋喋不休在一瞬之间被‘屏蔽’了。这个想法只是在他的脑海中掠起了短短一秒不到而已,但灵能已经忠实地将其执行了。何慎言的灵魂力量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强大,当强者想要说话时,弱者们是没有发言权的。
何慎言突兀地意识到这一点,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再次发挥了作用,他差点笑出声。
所以,原来我也成了压迫者?
我是吗?
他没有过度思考,只是缓缓地叹了口气。二十九个小时的距离不可能被人为抹平,宇宙间的航行追求的是极端的精准。正如宇宙本身一般冰冷而无情。然而,泰拉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们再度平稳地航行二十九个小时了。
他要另寻他法,他必须另寻他法。
因此,何慎言诚恳地对那亿万个灵魂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片刻之后,一个女声率先回答了他。带着破碎的灵魂碎片特有的口齿不清,她几乎是在用不成句的短语在和他沟通:“神明.......为何,需要,帮助?”
“我不是什么神明。”何慎言耐心地对她说,同时也对那亿万个灵魂一齐说。“我只是个人类而已,和你们一样。”
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接替了女声,他听上去像是个老者,他说出的话要比女声流畅许多。但却同样的虚无缥缈:“我们做不了什么......”
法师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下面的话。
他几乎都要为自己的残忍而感到心惊了:“我需要你们再死一次——永远的死去,你们的灵魂碎片会经由我之手爆炸开来,为我的船提供动力......让我们能够支援泰拉。”
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怒骂声传来,难以计数的怨恨与愤怒从星炬的力量内涌来。这些愤怒的人大多数都是被强行带到泰拉上的未注册灵能者,其中有些人到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经受那样的折磨。
何慎言低垂下眼帘,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对他们说:“这是为了帝国。”
“帝国什么都没给我!我从出生开始就在烂泥里捡垃圾吃!”一个人喊道。
另一个人赞同地,哭泣着说:“我被你们殴打,我的母亲被那些带我上船的人打的奄奄一息!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骗子!”
堪称山峰崩塌般所产生的巨大呼啸声朝着何慎言直冲而来,在灵能视野中,他们挤满了半边天空,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深切的愤怒与憎恨,整齐划一地怒骂着何慎言。
“虚伪!伱为何不先牺牲自己?!”
“我才不会为你卖命!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的债已经一笔勾销了!”
何慎言闭上眼,什么也没说。
他不是一个喜欢别人为他牺牲的人——如果他有办法,他又怎么会选择让这些死去一次的人再死一次呢?
他的行为被理解成了心虚的表现。换来的是愈发激烈的呵骂,何慎言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直到那个老人的声音再一次冒了出来。
“那就来吧。”他说。“我愿意再次牺牲。阁下,我能感受到你的情况,你很虚弱......对不对?”
“对。”何慎言轻轻地回答了他。“我之前采用了一些非常危险的方法支援泰拉,过度使用力量导致我现在极其虚弱。”
“那就来吧,阁下。”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能够再为帝国献身一次,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随后是那个女声,她艰难地吐出了一个长长的词汇:“唯...死...是...向。”
一个青年的声音,非常激昂:“为了帝国!”
一个听上去非常傲慢的声音,操着拗口的高哥特语:“吾乃贵族,怎可逃避?”
他们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他们的脸也开始逐渐于法师眼前浮现,代替了那些怨恨的脸。他看到了他们——看清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老人、年轻人、女人。
美丽的、丑陋的、平平无奇的。
所有的这些,都在他们的呐喊声中消散了......一阵清风拂过何慎言的脸庞,他只听见一声坚定到无与伦比的话。
“为了帝国。”他们说。
安格朗冲进主控室,他是撞进来的,法阵中枢嗡嗡作响,控诉着他对门做出的暴行。红砂之主焦急地看着闭目流泪的何慎言,在几分钟前,他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悸,源自原体本能的某些本质让他狂奔而来。
“何!”他喊道。
“不要那么大声,安格朗......”
法师闭目转头,对着他轻轻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悲伤......然后,转变为了一种令他心潮澎湃的力量。
“为了帝国。”他听见何慎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