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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捷之后,原本该是举朝欢庆的样子,可文官们在朝会上根据皇帝的意思,唯唯诺诺地议定封张镇为大明镇南侯,散朝后,大家集体情绪有些低落……

皇帝现在有钱了,很多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对于文臣絮絮叨叨说的节俭,皇帝现在从而不闻,开口闭口都是张镇,说什么做皇帝连钱都不会花,还做什么皇帝。

而且这两年天下大体承平,没什么事儿,就算南赣已经糜烂如此,皇帝好像一副十分稳健的样子……

谁要是说起这事儿,皇帝总是用一副轻蔑无视的眼神看着你,仿佛在说:皇帝不急太监急!

文臣可都是要面子的!

他们自认为堂堂正正的读书人,怎么能跟太监比呢?

既然皇帝不急,我们大家也就不急了……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似乎也并没多长时间,不知从何时起,文臣们觉得自己手上的权利,正在慢慢的衰减……

总体的感觉就是……已没有了决策者的快感,他们仅仅是一群执行者!

很多事儿,都是皇帝或张镇想出来的……这令人十分不爽……

当然朝会结束,走出皇宫的是大众……有一小部分人,皇帝还是把他们留下了,比如内阁的三位,六部尚书都留下了……

“卿等随朕来。”

重臣们以为皇帝要带着他们去暖阁,还有什么机密要事商议,没想到,走的方向是宫里的火位居!

皇帝这是要请他们吃饭啊,难道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抚慰他们脆弱而受伤的心灵吗?

皇帝早已经安排好了这顿饭的,座次桌签都已经排好了,大家对号入座。

每人眼前放着一个酒精炉,现在已经开始流行吃小火锅了……

老规矩,开饭前皇帝先提议大家干了一杯。

“在座的诸位爱卿,咱们都是几十年的君臣了,这些年来咱们君臣相互扶持,相得益彰,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儿……

朕很熟悉你们,你们也熟悉镇的性子……

客套的话,就不说了!

请你们大家坐在一起,就是想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把心里的话说一说……

不能因为一些事儿,咱们君臣之间心有芥蒂!”

谢迁连忙拱手道:“万岁,臣万死!今日朝会,臣说话欠思虑了。”

“无妨,无妨!于乔心直口快,朕很喜欢你这种性子。今日你说的话,其实都是大家想说,而没敢说的。

王师傅,是不是这样?”

王鏊拱手道:“万岁,坦诚讲,老臣不能理解……不过后面请万岁示下,老臣明白了……

诚如万岁所说,那个所谓天平王何积钦手上的乱民流寇,迟早会四分五裂、土崩瓦解……就如陈胜吴广大泽乡揭盖而起,最后也只能是那个下场。

老臣不能明白的是,朝廷迟迟不出手,那些在兵荒马乱中,水深火热的百姓,该怎么办?

多一日战乱,就多死几个百姓,就算活着的百姓,也多受一日苦……

仁者爱人……

朝廷坐视不理,这已经背离了圣人的教诲……”

皇帝点点头:“希贤、宾之、负图……卿等是不是也有这个疑惑?今日你我君臣交心,大家不必拘谨,但说无妨。”

众人于是都点了点头。

“张镇这个小子曾经说过,我们君臣之前做事,凭的是想象力,一切但观其大略,没有精准地去调查研究、去客观分析过一个事情的真实状况。

南赣现在的状况,诸位敢说都很了解吗?

朕认为,其实诸位跟我一样,了解的不过是我们战损了多少人,失去了多少土地!贼子抓了多少个士绅地主,杀了多少人!仅仅是这些,是吧?”

众人也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大家齐刷刷的点了点头。战况可不就是这样吗?

“那么你们知道天平王何积钦,还有之前的那个土地爷,他们为什么要造反?他们造反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乱民跟着拥护?整个南赣风起云涌,云集响应?”

“这……”

“谢卿,你说!”

“说到底,还是那地儿土地兼并实在太厉害,士绅地主贪婪无度,把原本就不多的贫瘠的土地,全部都占为己有,那些佃农活不下去了,所以他们才会造反……”

“说一个数字,佃农种一亩地,收成的七成会给地主交租,两成缴纳赋税,真正落到他们嘴里的只有一成……

如此算来,在那土地贫瘠的南赣地区,一个佃农需要租种多少土地才能够养活一家子?

要是遇上灾荒,遇上疾病……遇上一些不可预知的天灾人祸呢?

诸位觉得这是人能过下去的日子吗?

要朕也是南赣的一个佃农,朕会毫不犹豫的造他娘的反!

所以说这事儿,错在我们,错不在那些乱民。”

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被皇帝自己说出来,众人都觉得怪怪的。但是他们没有理由反驳,如果真的被逼到了那个份上。留下的就只有两条路,造反或者饿死。

“接下来,再说一个数字……自从土地爷在南赣一带崛起,最后他和何积钦合流,真正死在乱军之中的平民百姓,不过万人。

而往年,这个地方报上来。饿死的人都能超过五万!

这些人没有乱杀无辜。他们杀的确实是该死之人,就是那些贪婪无度、丝毫不顾佃农死活的士绅地主!

原本该死的蛀虫,就算乱民不杀他们。朕找个机会一定会杀了他们的……

现在好了,镇想干的事儿,他们自己已经干了……

这是张镇报上的那些电文,你们大家,可以看看,我们嘴里所说的这些乱民,现在正在干什么?”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身在泉州的张镇,却报上来了详细的南赣情况……

说详细,那是真的详细啊。

某年某月某日,在某个地方,杀了某一个乡下的地主,姓甚名谁,分了他们家多少亩地,都分给了那些佃农,佃农的姓名,分几亩地,几头牲畜,几件农具都清清楚楚……

这一切,就像张镇亲自去打下那个地主的堡垒,亲自给佃农分的地一样,而且字里行间,表达的就是一个字:公平,正义!

除了杀了这个地主,对他的罪行进行了审判之外,对其他的人,秋毫无犯。

这些乱民组成的军队,可以说是军纪十分严明,完全不像他们所想象的……

众人全部都蒙了。

“这忠义伯不是在泉州吗?他怎么对南赣的事儿,如此的清楚,而且就好像他自己做的一样?”

别人没敢发问,依旧是那个脾气火爆,性格耿直的谢迁问出了这句话。

“忠义伯能从泉州瞬间跟五千里之外的朕通消息,难道就不能和八百里之外的南赣通吗?

依照忠义伯的性格,你觉得他会安安静静的坐在泉州等着这些乱民自乱?那些乱民中,就没有几个是忠义伯的人吗?”

皇帝这么一说,众人瞬间就明白了,怪不得人皇帝坐在宫里,如此稳健,看样子,一切确实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此说来,对于乱民所做的‘杀士绅,分土地’,万岁是乐见其成了?”

刘健终于明白了,这事儿简直细思极恐。

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税这个事儿,从皇帝这里往下推,一来有祖制祖训在那里放着,二来现在已经尾大不掉,从皇帝推下去,显然是阻力重重……

可这事儿,要是反过来,从佃农这边入手呢?

刘健想到这里,大吃一惊,我敬爱的万岁啊,你这是在玩火……居然连民乱都敢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