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女你去做歌舞伎演员真是日本漫画界的一大损失。”源稚生对着风间琉璃的画稿由衷感慨
这才是能被称为“设计图”的东西啊,相比较之下,自己画的那几团粗疏草率的线条简直像被一只调皮的疯猫撕扯蹂躏过的毛线团。
“哥哥你的表现太夸张了。”风间琉璃笑着摇摇头,“这大概是我除了歌舞伎以外的第二个爱好了,因为很多演出时候的服饰都是我自己设计的,所以我用业余时间去大阪府的丰中市拜访了手冢治虫先生,向他请教绘画的技巧。”
“多亏稚女你有这方面的才艺,不然我可要头疼了,毕竟在婚礼之前,帮绘梨衣设计这些东西的想法我还不想让家族其他人知道。”源稚生把风间琉璃补完的画稿小心收好,“我会通知设计部那边,全速赶工的话,三天的时间已经够了,稚女你的设计很棒,相信绘梨衣一定会喜欢。”
“哥哥你对绘梨衣真的很好。”风间琉璃轻声说。
源稚生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听到风间琉璃的话,他的内心没来由的泛起一阵酸楚……风间琉璃的声音太轻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听起来又像梦呓,源稚生不确定对方的语气里是否有嫉妒或者落寞的情绪,他匆匆一瞥风间琉璃的脸,眼神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眼睛。
“对不起。”片刻的沉默后,源稚生对风间琉璃说。
“哥哥你不需要道歉的,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风间琉璃摇摇头,“对妹妹好不是什么错,接触后我才知道,绘梨衣的确是个懂事的女孩。”
“不是对绘梨衣,是对你,稚女。”源稚生说,“我承认,在不知道绘梨衣是我们的亲生妹妹之前,我偶尔会在她的身上看到你的影子,所以想加倍对她好,但最终也没做好,我对你有愧,也对绘梨衣内疚,我不该把绘梨衣当成你的替代品,这样对你们都不公平。”
“我现在真的没有在责怪你的意思,我说真的。”风间琉璃依旧摇头,“我也承认我曾经嫉妒绘梨衣,我的心理不平衡,觉得哥哥杀死了我,却让那个冒牌的女孩顶替了我的位置,她享受着哥哥本该给予我的宠爱,我恨不得她赶紧下地狱。”
风间琉璃顿了顿,此刻的他再说出这番话时,眉宇之间不再是厉鬼似的怨毒,而是淡淡的自嘲,他的语气轻轻浅浅的,看上去似乎真的完全放下了曾经的不甘与芥蒂。
“后来遇到了路君,我才明白我的这种想法有多么幼稚可笑,因为不论我和哥哥各自背负怎样的命运,但那个女孩始终都是无辜的。”风间琉璃深刻地反省,“真正让我堕落成‘鬼’的并不是王将的蛊惑或者宫本野雪的药,而是我嫉妒绘梨衣怨恨甚至诅咒她这种病态又扭曲的心理。”
源稚生安安静静地听着风间琉璃的话,不仅仅是风间琉璃没有见过源稚生真正坦诚的一面,阔别许久之后,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入这个弟弟的内心世界。
“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永远会跟在哥哥身后的小鬼,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拥有妹妹这种东西。”风间琉璃无奈地笑,“知道绘梨衣也是我的亲生妹妹之后,不知道应该内疚还是应该后悔,其实早该向绘梨衣道歉,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怎么补偿她。”
“稚女你没对绘梨衣真的做过什么,你也不亏欠她什么。”源稚生摇摇头,“绘梨衣对你也没有任何成见,你们以后总会有相处的机会,要弥补的人是我,不论是稚女你,还是绘梨衣,你们都是受害者。”
“这么说的话其实哥哥你也是受害者,真正的恶人是赫尔佐格,如今他大概已经坠入地狱了。”风间琉璃看着源稚生一本正经的模样,“哥哥你也不用太自责,至少有一件事你一直做的很好。”
“什么?”源稚生不解地抬头。
“至少哥哥你是个合格的执法人,也是蛇歧八家名正言顺的少主,我们是父亲的孩子,至少你对得起自己的家族,也对得起你的地位和你的命格赋予你的责任。”风间琉璃望向源稚生的眼睛,“和我还有绘梨衣的性格不同,哥哥你是我们之中最特殊的,你是天照命,是生在阳光里的人。”
“其实猛鬼众的人都蛮怕你的,那些家伙惧怕谁私下里就会诅咒谁,哥哥你和王将是被他们诅咒的最多的对象。”风间玩笑般的语气中夹杂着骄傲,“他们提起你时会说‘执行局那个用生命追求正义的年轻强大的混蛋执法人’。”
“他们一边诅咒你又一边敬畏你,每每听到有人议论你的事我的心里就被触动一下,那时候我一边怨恨着你却又忍不住感到骄傲,这是种很矛盾的心理,我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说你们所有人都害怕都恭敬的人就是我的哥哥,很了不起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哥哥真的实现了他的理想,成了东京这座大城市里出人头地的大人物。”风间琉璃对源稚生说,“所以哥哥你是位合格的领袖,父亲也说你比他当年做的要好上太多,你的强大和正义都是不得不公认的事实,你加入执行局后猛鬼众最骄傲的精锐部队屡屡受挫,执行局的招牌因为有你在而光辉万丈。”
源稚生怔住了,因为风间琉璃的话,他从没想到,弟弟对自己的感情居然如此复杂,源稚生原本以为这十年里自己在弟弟眼里早就成了一个冷血残酷的恶人,是必须要复仇杀死的对象,因为源稚生犹还记得,当初把刀刺入男孩的胸膛时,他的表情是多么痛苦又不可置信,当他跌落枯井的那一刻,哭泣的眼神里,对自己的感情是多么无助、怨毒又绝望。
你会为这样的哥哥感到骄傲么……一个不惜为了正义之名,而将一直深爱着你深信着你的弟弟亲手杀死的兄长。
源稚生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长叹一口气,就像是卸下来一张紧扣在脸上十年之久的面具,面具下那张英俊到有些阴柔的脸上浮现出疲倦萎靡的神色,和风间琉璃话语里崇拜的那个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执法人兄长简直判若两人。
“小孩的时候,所有的男孩都想当正义的朋友,我也不例外,我刚刚和你说了,稚女,我买过希卡利奥特曼的模型。”良久的沉默后,源稚生忽然开口了,说出小时候一个的秘密,“还记得么,有一年元旦学校的演出,我上台唱了奥特曼的主题曲……打不够、打不够,飞一脚打低三只、别妄想飞走,谁来为宇宙争取到自由?谁来为世人忠心去防守?是你这位正义大朋友!”
多么诡异的氛围,黑道宗家的大家长在家族大本营醒神寺的露台上唱着小孩时候从电视机里学来的奥特曼的主题曲,他的弟弟、曾经猛鬼众的领袖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还附和一两句歌词……风间琉璃是日本最有潜力的歌舞伎,唱起伴生来绝对是专业级别的。
源稚生唱完,风间琉璃轻轻鼓掌。
“唱的真好,哥哥,我当然记得,所有人都印象深刻,因为当时大家都爱看奥特曼,而且你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孩子,你上台唱奥特曼的主题曲,不论男孩女孩都看着你。”风间琉璃说,“哥哥你不是告诉我说那是老师建议你出的节目么?因为你期末考试拿了全校第一名,所以老师给你安排了元旦的单独节目。”
“老师是让我上台,不过唱奥特曼的主题曲是我的建议,我让老师帮我保密,只是当时我不好意思告诉你。”源稚生摇摇头,“奥特曼说他们是正义的朋友,我幻想自己是奥特曼的朋友,速我也是正义的朋友,再强大、在邪恶的坏蛋总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打败,小时候的电视里每一集都是这么演的,所以我深信不疑。”
风间琉璃有些意外地点点头:“哥哥你怎么忽然说这些?”
“之前我嘲讽过恺撒,说他是个还没长大的中二病少年,恺撒却说我的中二病比他更严重,只是我自己以为藏的更深更好。”源稚生顿了顿,“其实恺撒说得对,一直到长大我还没摆脱我的中二病,我每次握住刀都幻想自己是正义的朋友,不论敌人多么强大多么邪恶都逃不过正义的制裁。”
风间琉璃终于听懂了,源稚生想要表达的,他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问:“所以哥哥你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杀死了一个接一个的‘鬼’,贯彻你的正义么?”
“是啊,这样的信念让我变得强大,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最特殊的‘鬼’,是我的弟弟。”源稚生的声音里满是疲倦,“那一刻我也很惶恐,你知道么,稚女,看着你熟悉的脸,我觉得我的世界都要塌了,我的弟弟怎么可能是邪恶的杀人魔呢?我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因为奥特曼里没这样演,但最后为了正义,我杀死了我的弟弟。”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后悔,只是从那个夜晚,我经常做噩梦,我梦到枯井下你干瘪苍白的脸,质问我为什么,你的眼睛流着血,嘴唇也在流血,我总是从梦里惊醒,枕头被冷汗浸湿,不是害怕,我只是觉得那样的你一定很冷很痛。”源稚生走到栏杆旁,从醒神寺眺望整座东京,“也许成为大人物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奥特曼里演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我这样想,也是那天开始,我觉得自己不再是正义的朋友。”
“所以这才是哥哥你为什么那么累,不是因为家族的琐事。”风间琉璃问。
“是因为家族的期待。”源稚生说,“我带领的执行局是最有希望覆灭猛鬼众的一代,这也是家族寄予我的期望,但自从那个雨夜过后,每杀死一位‘鬼’,我的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你的影子,有时候被杀死的‘鬼’用凄厉绝望的眼神看我,我总觉得是你在质问我为什么,这些我连樱和乌鸦他们都没说过,渐渐的,我开始变得迷茫,然而握刀的手一旦犹豫,人就会变得弱小,我不允许自己变得弱小,宁愿让自己变得疲倦。”
“路君曾说你是个骄傲、克己又偏执的人,你永远强大却又永远矛盾,因为你的灵魂里永远带着武士道的凄美和孤单。”风间琉璃说。
“真是啊精准的描述啊,很有诗意。”源稚生意外地说,“这真是路明非说的?”
“是路君的原话。”风间琉璃点点头,“路君他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哥哥你知道的。”
“我只是好奇路明非为什么会和你说起我。”源稚生话锋一转,“我和稚女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征得你的原谅,你会不会怨恨我是你的事,但道歉这种事需要讲清前因后果,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孤单的孩子吧,所以你不用觉得我没办法理解你和绘梨衣,因为我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强大,我也曾有幻想的朋友,正义强大的奥特曼。”
“路君说的还真准啊,他和我说哥哥你一定会找我道歉的,原不原谅你是我的自由,并且路君还告诉了我他梦境的故事里我们俩的结局。”风间琉璃轻声说,“我用‘梦獏’杀死了你,又后悔痛哭,最后我们拥抱着死在了红井深处。”
他走到源稚生的身旁,和源稚生并肩而立,兄弟俩身前是百业待兴的东京城。
“真是凄惨的结局,听起来的确像个武士。”源稚生轻声说,“但是我不意外。”
“所以哥哥你要道歉我不会阻拦了,但是你已经不用征得我的原谅了。”风间琉璃说,“你杀死我一次,我也杀死你一次,我们俩算扯平啦。”
源稚生扭头看风间琉璃,那双熟悉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笑,源稚生呆了片刻后也笑着摇摇头,兄弟俩十年来的隔阂仿佛在这么相视一笑中无声地烟消云散。
“绘梨衣的婚礼定在五天后么?”风间琉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