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回去,赶紧走,袭击者说不定就是想调虎离山,要么就是守株待兔。”银杏立刻反应过来,拉着今川义元就要往田地边的丘陵避去。
“警戒!”早坂奈央也立刻高声喊道,亲自抽刀在手,指挥忍者和侍卫护到今川义元周遭,同时对远处的土原子经道:“土原大人,麻烦您带几个人回村庄勘察一下袭击者的身份和规模!”
“是!”土原子经闻言便领命而去,带着周围几个精英忍者快速向着来路而去。
“这次不用担心了。”今川义元此时却是颇为轻松——有了之前几次遇险的经验,他如今可是再也不敢孟浪行事了,周围带足了侍卫和忍者。没有个百来人,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可如果真的有百来个武装人员在今川家领内移动——那早就会被发现了。
安心等了一会儿后,周围并没有出现更多的袭击者,大家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不久后,土原子经也匆忙赶了回来,身边的几个忍者身上都没有带伤,看起来并未爆发战斗,不过也没有带回今川义元等人的马匹——不过马匹倒是无所谓,今川家也不差这点钱。
“怎么样,是什么情况?”今川义元开口问道。
“看脚印和搏斗痕迹,大概是几个盗匪吧。”土原子经在今川义元身前俯身请罪道:“抱歉,在下到晚了,没能保住马匹。”
“马匹不要紧的。”今川义元毫不介意地示意土原子经起身,随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土原你说的搏斗痕迹是……”
“屋主妇人似乎是试图阻止盗匪抢走马匹,所以留下了搏斗痕迹,已经被杀害了。”土原子经面不改色地陈述道,“两个孩子也是。”
等到今川义元赶回现场后,老太太和她的两个孙子的尸体已经被手下们草草掩埋了。老太太到底没等回自己的儿子儿媳们,小孩子们也没等回他们的爸爸妈妈——当然有可能。那两对夫妻本来也回不来了。
今川义元也没有等来和这个老太太再聊几句的机会。
“这位老妇人家里家徒四壁,那些盗匪估计也知道,平日里根本不会来抢她家。”那古野氏丰冷眼看着事发现场还未清洗干净的血迹,嘴上说着今川义元最不想听到的话:“是我们的这几匹好马把盗匪引来她家抢劫的,给她一家三口带来了杀身之祸。”
今川义元努力平复着呼吸,却连吸气的声音里都充满了怒气。
“为什么做这种傻事呢。”银杏从屋里走了出来,回头看了眼后厨刚做好还没等端上来的粗茶淡饭,咬着嘴唇轻声道:“几匹马偷了就偷了呗,犯不着赔上自己的命啊。我们和她本是陌生人,只不过搀了她一把而已……为什么要为了我们的财物去和凶神恶煞的盗匪拼命呢。”
早坂奈央闻言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开口道:“夫人可能不明白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草民的心情……一些在您们眼里举手之劳的恩惠,对我们而言却是三生有幸的善意。怎么可以容忍恩人放在自己家中的马匹就这样被人抢走呢?可能也是一时犯了急,冲上去喝止,就酿成悲剧了吧……”
“连小孩子都……”今川义元握紧了拳头,眼眸里罕见地露出了杀气。
好好的一家人,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却还仍然抱着希望顽强生活的一家人,就这样没了。
“追。”今川义元狠狠地吐出了一个字,看向了离开的马蹄印,“备马调兵,随我追击,捉拿凶手,还能让这些宵小从我眼前逃了?”
“坏事了……”
与此同时,盗走了今川义元马匹的一行人逐渐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
“这好像是武家的马,而且看这品质,估计得是万石大名才能养得起的吧?”一个盗匪越看坐下的马匹越觉得不对劲,不断地看向自己的头目,“还在想那个穷老太婆家里哪里来的高头大马,搞不好是路过的武士拴在那里的吧?那俺们这抢了人家的马,被追查下来可如何是好?要不要把马留下,俺们赶紧跑?”
“怕什么,武士又能怎样?”领头的盗匪头目却是毫不在意,“老子在这三河混了这么多年,有的是关系,躲几天避避风头便是,哪怕是松平广忠那厮来了,也拿老子没辙。”
第二天清晨,今川义元等人顺着马蹄印一路追踪了整整一宿,最后的终点指向了众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三河国上宫寺。
这是座远在推古天皇六年(598)年时就被建立的寺庙,开创者便是鼎鼎大名的圣德太子。当年圣德太子为了振兴佛法,在全国游历。途径三河国时,发现了一株灵树,就用它制作了自己的身像,此地从此之后便是佛法宏通之地。后来几经演变,净土真宗在故址建立了寺庙——这便是上宫寺的由来。因此,上宫寺也是整个三河地区最重要的净土真宗寺庙,乃至于在整个东海道都小有名气。
而寺社,也是所有武家大名最头痛的领内势力之一,原因就是历史悠久的“守护使不入”的特权。它在院政时期就已经有了雏形,正式确立于镰仓幕府时期——为了限制地方守护对幕府公领庄园的渗透,幕府禁止了地方守护以收税、追捕犯罪者等名义进入公领庄园,并在《御成败式目》里予以明确规定,是为“守护使不入”。这一特权也在室町幕府时期得到了继承和进一步的发展。
而日本的寺社势力,早在武家主政之前,就已经获得了事实上的半独立地位。各个大型寺庙都拥有武装并拒绝向守护纳税,于是“守护使不入”的特权也自然而然地从幕府直领的公领庄园被延伸到了寺社领地上。有些幕府将军和守护大名还会为了与寺社势力搞好关系,顺水推舟地给予它们“守护使不入”的权力——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种事后的追认罢了。
眼前的上宫寺就是半独立寺庙的代表之一,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与三河地区的武家井水不犯河水,拒绝武家的一切干涉并获得了室町幕府认定的“守护使不入”特权。而在前年,松平广忠还为了怀柔上宫寺等三河地区的净土真宗寺庙,在名分上又授予了它们一次“守护使不入”的特权。
出于对神佛的尊重,也为了避免和桀骜不驯的寺社势力的不必要冲突,今川义元在门前主动地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早坂奈央,自己步行来到了寺庙门口,向戍卫的僧兵道:“这位师傅,可曾见过一群盗匪闯入寺中?”
没错,一个留着头发、嘴里叼着一块鸡骨头的僧兵——也算是本愿寺特色了。
“未曾听闻。”僧兵打量了一眼今川义元的衣着,意识到这估计不是个小人物,便耐着性子搪塞道:“施主怕是找错地方了。”
“那群盗匪抢夺了我们的马匹,我们一路追随马蹄印而来,想必就是这里。可能是从什么隐秘之处混入了,烦请师傅帮我们搜寻一二?”今川义元给了对面的僧兵一个台阶,继续好声好气地请求道。
“没有就是没有,这里是佛门净地,哪里会有盗匪?”然而,僧兵却没有接话的意思,反倒是对今川义元继续的追问感到了不满,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客气了,“还请回吧。”
至此,今川义元也算是明白了。看马蹄印的轨迹,这群盗匪就是从这正门进去的,然而僧兵却死活不认,甚至连去询问或是寻找一下的意思都没有——那就说明了他不是不清楚情况而随便搪塞,而是明知道有一群盗匪进入了寺里,却打算隐瞒庇护——是那伙盗匪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吗?
“实不相瞒,那几人不但盗窃了马匹,还杀害了无辜百姓,我们正在追查杀人者。”今川义元于是也不再遮掩,而是直接摊牌道:“烦劳贵寺搜寻一下寺内,不然有这样一群穷凶极恶之人闯入佛门,既是危险,也是有辱神灵。”
“都说了没有了,你在这里发什么疯?”僧兵已经不耐烦了,直接拉下脸就对今川义元骂道:“你以为你是谁?”
“麻烦叫你们住持出来吧,我和他说。”今川义元不容分说地应道。
“都说了你是谁啊?凭什么见我们住持?”僧兵抬高了嗓音对今川义元喊道,而他的喊声却惊动了不远处的来人。
“门口发生何事?”一声颇有些威严的呼唤传来,门口的几个守卫僧兵们纷纷扭头看去,随后赶忙行礼道:“善如大师!”
来人是一个穿着正经袈裟也剃度了的僧人,看起来上了些年岁,眉毛都已经花白了——总算来了个像僧人模样的……今川义元在心里暗暗吐槽道。
“善如大师,这位施主好生无礼。”刚才和今川义元争论的僧兵立刻告状道:“硬说我们寺里进了一伙盗匪,还说要喊您出来。”
“哦?”主持闻言皱了皱眉头,随后缓缓走到今川义元身前,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贫僧乃是上宫寺住持善如。这位施主,不知所言为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