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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一年(1542)年5月17日,几股流言开始在西三河蔓延:

有人说,随着半数族人都投向了松平信定一边,现在松平信定才是名副其实的松平宗家,松平家也该变天了——据说连已经退隐不问政事的松平长亲都打算再次复出,要求松平广忠向松平信定移交家督之位了。

还有人说,松平信定此刻正以被俘的大量松平宗家武士和足轻的性命相要挟,要求松平广忠臣服自己。在他的逼迫下,大量松平家的俘虏开始给自己在冈崎城里的故旧和家人写信劝降,一时间冈崎城里人心浮动,连不少松平家的重臣都动摇了。

还有更狠的谣言说,松平广忠已经准备好与今川家破盟了。织田家给松平广忠开出了条件,如果他能当场擒获今川义元,织田家就会转而与松平宗家结盟,支持松平宗家统一松平家。

一连串的谣言攻势下,西三河已然是风雨飘摇。在小原镇实和那古野氏丰的强烈要求下,为了确保安全的今川义元退出了冈崎城城下町,同时要求在吉田城的安远备立刻西进与自己会和。在安远备离开时,远江的今川家家臣也陆续率军抵达:朝比奈家的1400人、濑名家的600人、堀越家的450人、小笠原家的420人、天野家的300人、松井家的360人、井伊家的500人、大泽家的450人、三浦家的450人、关口家的300人和饭尾家的360人,驻扎在吉田城的今川军数量就达到了近6000人。

而今川义元自己手边,还有旗本镇西备的1200人、旗本安远备的1200人、200马廻众、吉良备的900人和牧野备的300人——今川家在三河的总兵力合计已经近万,大有“松平家一旦破盟就立刻会被踏平”的势头。甚至有传言说,今川家要先下手为强,在松平宗家可能的背叛行为发生前就接管冈崎城。

在察觉到今川家和松平家的矛盾后,矢作川以西的联军也大局压上,全部来到矢作川畔安营扎寨,摆出了渡河进攻的态势。今川义元于是下令驻扎在吉田城的7000余今川家主力做好西进的准备。

在此期间,松平广忠一直努力修复两家的关系,澄清自己绝无叛意。然而今川家的家臣拒绝让今川义元进冈崎城见松平广忠,而松平家的家臣也不敢让松平广忠孤身去见今川义元,害怕被直接扣下——两人也一直未能有效地沟通,今川家和松平宗家的紧张关系不断加剧。

·

天文十一年(1542)年5月25日,松平广忠却忽然消失了。他躲开了冈崎城内家臣们的视线,孤身来到了今川家军中参见今川义元。

“广忠?”今川义元在得知消息后赶忙跑到了营地边的一处小帐篷里和松平广忠会面,“你孤身过来干什么?多危险?”

“我不相信兄长会把我扣下,不相信兄长是那样的人。”松平广忠毫不畏惧地挺胸答道。

“我确实不会,但我的家臣们万一做出不理智的事情该怎么办?”今川义元有些歉意地低声道。

“两家闹成现在这个尴尬的样子,就是因为缺乏沟通,导致两边的家臣们都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为了主家好,盲目地怀疑对方。”松平广忠有些急切地前倾身子,摊开手沉声道,“如果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早就可以消除误会了!我绝对不会背叛兄长,我是发过誓的!兄长难道不信我吗?”

“广忠啊,我信你,但是我的家臣不相信松平家的家臣,你也知道这种家国大事不是一个人就能一言而决的。如果家臣们意见一致,即使是家督也不能逆着来。”今川义元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心里却是很不好受,“今川家中有不少人都主张率先行动,想必松平家里也有不少人动摇了,想去和樱井松平家、织田家结盟了吧。”

“是这样没错,如此想的家臣不在少数。”松平广忠在今川义元的一席话下也有些惭愧,缓缓地低下头来,“先前那战败得太惨,太多人被俘了,宗家也是威信扫地。松平族人都是沾亲带故的,经不起游说,不少人的心思都活络了。”

“所以说,今川家的家臣怀疑松平家也是正常的事情,我也没办法说服他们。”今川义元叹了口气,这次说的倒是实情——每次说实话都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该怎么样才能打消今川家家臣的怀疑,让他们相信松平家呢?又该怎么样才能让我的家臣不要再首鼠两端,坚定地跟着今川家打回西三河的领地呢?”松平广忠狠狠地握拳一锤地面,因为自己的愚笨和无能而自责道,“兄长有什么主意吗?请教教愚弟!”

今川义元咽了口唾沫,终究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是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松平广忠把他刚出生不久的嫡子松平竹千代送到今川家做人质。有了这个保障,今川家也可以相信松平家的诚意,松平家的家臣也没了其他选择,只能追随今川家了。

但今川义元却不好意思说出这句话,因为这正是今川义元的目的所在,也是他和山口教继约定好的阴谋。本来背着义弟做这些事情就已经很令他自责了,更别提主动开口引导对面按自己的目标行事了。

在今川义元陷入沉默的时候,松平广忠却仿佛突然想通了里面的关节。他抬起头,眼眸里闪过片刻犹豫后,就满是坚决,“兄长,这样吧,我将刚出生的嫡子竹千代送到您这里去当人质。如此一来,今川家上下也可以相信我们,我们松平家也自己切断了其他退路,不会再朝秦暮楚了。”

真是没办法呐……

今川义元暗自叹了一口气,随后缓缓点了点头。送松平广忠离去后,今川义元回到了主帐内,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

“脏死了。”

·

天文十一年(1542)年5月25日晚,尚在襁褓中的松平竹千代被阿部定吉带人送到了今川军的营帐内,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乳娘、几个侍卫、侍女,由他们来照顾无法自理的孩子。侍卫里甚至包括了一个才6,7岁大的孩子,好像是酒井家的子嗣——由此可见松平家此刻的人手已经有多吃紧,连小孩子都派来了。

“少主就多多麻烦今川殿下照顾了。在下僭越,敢请今川殿下找个好老师,教他些本事,莫让他荒废了年岁。”临走前,阿部定吉仍然舍不得离开松平家的独苗,在帐门口不停地回首张望松平竹千代,絮絮叨叨地向今川义元嘱咐着,今川义元也很有耐性地听着。

“请放心吧,我们自然会善待这孩子,回去了就交给我老师来带他。”今川义元也随着阿部定吉的视线看向松平竹千代,他就安静地躺在襁褓里,睁着大大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在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群里却是不哭也不闹。

“听家里的老旗本们说,这孩子长得不像父亲,反倒更像是他爷爷。”阿部定吉远远地望着松平竹千代的面容,不由得黯然神伤,“当年若是不孝犬子没有做那伤天害理之事,若是先主还在,松平家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啊……希望这孩子长大以后能像先主那样英明神武,复兴松平家,光宗耀祖啊……”

今川义元安排了绯村羊羽和赤井黑高,让他们过几天就带着50马廻众护送松平竹千代回今川馆,自己则把目光投向了矢作川西岸——眼下,河对岸的织田-水野-樱井联军还不知道松平家已经把质子送到了今川家这里,换而言之,这也是今川义元最好的进攻机会。他需要兑现给山口教继的承诺,把水野信元击破。

·

“主公,这么麻利地就帮今川家把事情办完了,不怕今川殿下拿到了人质后翻脸不认人,不管我们的约定了吗?”此时,矢作川畔山口家的营帐内,本多忠信一边观望着对岸今川家的动向,一边向山口教继确认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山口教继倒是轻松,背着双手,优哉游哉地吹着口哨。

“哈哈,主公骗了小半辈子人了,这会倒是相信信用了?”本多忠信笑了起来。

“我是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山口教继歪了歪脑袋,把手深入怀里摸了摸怀中的铜钱,仔细地摸索着上面的花纹,随后冷哼了一声:

“再说了,翻脸不认人这种事,今川殿下那样的君子干不出来,但我这种小人做起来可麻溜多了。”

“主公何意?”本多忠信愣住了。

山口教继把手中的铜钱抛向本多忠信,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了下来。

“上好的永乐钱。”山口教继一副见钱眼开的表情,舒服地大笑起来,“那‘尾张大傻瓜’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