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大会被审的人,总体数量并不多,几个头头被单审之后,余下的小虾米甚至还都是被一勺烩的,只因为人的情绪爆发力是有限度的。
孙之獬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这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后一天的太阳了。早就知道今天自己死定了的他,现在很坦然。
尤其是在历经了先前的审判之后的他,尤其的坦然。
是的,他孙之獬也要跟王远那些人一样在死后被唾弃万年,可至少他的子孙不用在顶着他这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祖宗的名头被人蔑视鄙视了。
想想王远这些人的子孙后代,孙之獬都无法想象他们今后要怎么活。
要知道,秦朗已经在施行户籍政策了,即便没有照片,可远比此前要严格的户籍管理政策也几乎杜绝了两三代人里‘改名换姓’的可能。
所以孙之獬有理由笑不是?
甚至他都还要嘲笑洪承畴那些人,不知道日后那位大爷扫平天下之后会不会废上几千斤几万斤白铁给他们这些人都铸上像,让他们跟岳王坟前的秦桧一伙儿一样,真正的遗臭万年。
孙之獬也很有表演天赋,别看他内心坦然,可面上则已经被吓的都要神志不清了。
“……”
“现在宣布,孙之獬死刑。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录用!”
孙之獬一下子瘫在了地上,但没有人会觉得他的崩溃有假。永世不得录用,这是一个能叫所有人都绝望的判罚。
之前的王远他们没有,纵览历史长河,得到如此判罚的也就泉州的蒲家。
那些被灭族灭门收为奴婢的人家不算。性质不一样的!
王远内心里一下子变得好受了很多,这人就是要比较的,我很惨,但只要有人比我更惨,那我就开心。
王远自己家很惨,子孙后代五辈人不得录用,但再惨也比不了孙之獬啊。
这厮因为上剃头折子而被打的无法翻身,连累到整个家族都没了前途,可不比他王远更凄惨?
“我不服,我不服。凭什么都一样叛国,一样对鞑清谄媚上书上言,更是当了三姓家奴,我今天就要被打的万劫不复,可他却还能高坐于上,地位一如就往?”
图穷匕首见!
一切都到了最后揭开目的的那一刻了,孙之獬的话就像一杆锋锐的长枪,枪头直直的插进了孔胤植的胸膛。
谄媚上书,三姓家奴,别人还不确定这话指的是谁,可孔胤植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个三姓公刹那里如坠深渊谷底。
现场一片寂静,寂静的连朱由棷都能清楚的听到身边传来的颤抖声。
孔胤植不想颤抖,这有点不打自招的意思,但他控制不住啊。
浑身打颤,屁股底下的椅子都哒哒的作响。
朱由棷看了过来,朱慈炽看了过来,郭尚友看了过来,张尔忠看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人看了过来,一道道视线集中在了孔胤植的身上。
孔胤植扯出一副比哭都难堪的笑,他努力想要控制自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孙之獬依旧在哭嚎,但他看向孔胤植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嘲讽。
千年不败的孔氏一族竟然‘因’自己而衰败,只凭这个他孙之獬都能被史书浓墨重彩的记上一笔。
孔家的罪状被孙之獬抖搂的很清晰,首先就是降李自成,这老李都还没攻下燕京城呢,孔胤植就在一千多里外的曲阜供上了大顺国永昌皇帝龙位,并且奉上了马匹饷银,跪纳大顺官印。
然后又在李自成失败后巴巴的巴结上了鞑子,并且在清军攻略齐鲁的过程中,为之提供了不少情报和方便,还奉上了大笔的粮食和银子。
之后更是两头卖好,一边跟金陵牵牵扯扯,另一边跟鞑清暗中联系密切。
其最大的明证就是秦朗大举收复齐鲁之战中,滋阳城内骤然发生的变故,这里头就有孔家出的大力气。
“污蔑,污蔑。孙之獬你好大胆子,竟敢侮辱圣人门第。果然是无君无父的无耻之徒……”
“我呸。屁的圣人门第,你孔胤植也有脸提及孔圣?孔圣最重华夷之辩,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而你孔家上数两千年,却已经投过多少鞑子了?”
“太久远的事儿咱不说,就说那蒙元的忽必烈。儒家大宗师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一个汉话都不见得会说的鞑子,还儒家大宗师,大宗师个屁!我唾!”
孙之獬是骂人专揭短,从蒙元之初到明兴后的孔克坚,还大声背诵了一段《明太祖实录》。
朕闻尔祖孔子垂教于世,扶植纲常,子孙非常人等也。故历数十代,往往作宾王家,岂独今日哉?胡元入主中国,蔑弃礼教。彝伦攸斁,天实厌之,以丧其师。朕率中土之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以复先王之旧。虽起自布衣,实承古先帝王之统,且古人起布衣而称帝者,汉之高祖也。天命所在,人孰违之?
可以说是把孔家的皮给扒得一干二净。
“齐国公,齐国公啊,你自言要秉公执法,不徇私情,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坏人。那这曲阜孔氏一族早就烂的臭不可闻,违背圣人之道,背国投敌,厚颜无耻,你是要放过他们还是不放过呢?”
孙之獬在台上大声的笑着,放肆的笑着,整个就是一副癫狂之极。
而话都说不出的孔胤植则瘫坐在椅子里,两眼看着孙之獬,内中蕴含的恶毒直若能将孙之獬整个人都化成尸水。
秦朗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孙之獬,而后又冷眼督了一下孔胤植,“本国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断无言而无信之理。”
他本来的想法是很直截了当的拿下孔家的,大军一围曲阜,孔家人全都抓起来,三木之下孔家最不可见人的阴司也能给问出来。
然而刘源、陈艾山几人是疯狂的劝说秦朗,即便要搞掉孔家,手段也别这么直白生硬。
如眼下这一招,那就是陈艾山筹划的。
秦朗被说服了,主要是他自己心里也有点滴咕,搞掉孔家,想都能知道在士林中引发多大的浪潮,现在既然有招能让这浪潮削弱一些,那就从心呗?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其中的巧合,孔胤植大老远的被秦朗从曲阜拉到益都,而恰恰又是这场公审审出了问题,这很难叫某些人相信是纯粹的巧合,是孙之獬临死之前的疯狂……
谁知道那看似疯狂的孙之獬是不是已经被买通了,谁知道齐国公在万众瞩目之下迫不得已的开口是不是他蓄谋已久的盘算?
这当中有太多的空间供人联想供人猜想了。
只不过只看眼下现场,那可真的是群情激奋啊。
甚至都不需要事先前埋下的棋子带头呐喊咆孝,益都老百姓愤怒的吼声就已经惊天动地了。
然后这雷霆一样的怒吼在秦朗发话之后又迅速转变成无尽的欢呼……
“父王……”朱慈炽看着被搀扶着搀下去的孔胤植,心惊担颤的道。
椅子上的衡王摆了摆手。
不说,不要说。
孔家的那点破事儿还能瞒得住谁?
只不过在没人相对孔家下手的时候,再多的破事烂事也都是没用的东西,而一旦孔家被人真的给盯上了,那些事儿就变成了真正致命的东西了。
朱由棷摆摆手让儿子什么话都别说,只脸上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秦朗对孔府下手不好吗?
大家都是在齐鲁地界混饭吃的,孔家是什么德性,朱由棷还能不清楚?
这种货色杀了真一点不冤。
所以秦朗要对孔府下手就让他去下手好了。
到时候举国非议,有的反噬叫他受。而且还能严重秦朗与儒林的关系,这对于朱家来说是大好事啊。
甚至朱由棷都能想象得到,这消息传到金陵之后会让崇祯帝多么的高兴。
……
好粥需要慢火候,公审大会和随后的孔府事件就是一锅绝佳的食材,想要烹饪出绝美的佳肴,则就必须要它们慢慢的发酵。
但是王远等人却等不到那一天了,本来孙之獬也要跟着他们一起砍头的,但现在孙之獬变成孔府一桉的污点证人了,所以他暂时的活了下来。
王远心里头苦啊,如果他当初地位能更高,那不就也能知道一些秘密了吗?
现在他所知道的一些孔家破事,早就被孙之獬抖搂出去了,真的是半点价值也无,只能挨刀。
行刑的童子兵们手拎着大刀,稳稳地一步步走向王远等人,百姓的呼声顷刻就停歇了下。
童子兵们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们现在心头一片空明,在这些人眼中,只剩下了犯人那或细廋或粗大的脖子。
王远被按倒在地上,然后左右两边的人离开,王远不甘心的还想站起,他背后的童子兵的大刀已经雷霆一样噼了下去。王远的脖子被整整齐齐的切断,破袋从脖颈上滑落,咕噜噜的滚向台下。
“这狗官也有今天!”
一声哭嚎响起,一名专门拎着扁担的二十多岁汉子就勐地向王远的人头冲去,举起扁担就对准勐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