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舞堂。
静婉和半雪、小连子,从延禧宫旁边连忙往回走。
因为天色晚了,各宫都基本下了钥,后来就顺利多了,一直绕过御花园,回到了咸福宫。
宫门里,齐风、齐月和小平子守在门里,听到小连子说话,连忙小心地开了宫门,让他们进来。
静婉回到花舞堂的时候,还对刚刚碰见的事情心有余悸。
那唐氏竟然也与自己长得相似,虽然只是侧脸,却像了五分,若是再淡淡地笑着,怕是有七分。
“娘娘?”半雪服侍着静婉更了衣,却见静婉发呆,连忙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奶娘唐氏……”静婉疑惑地问出了口。
“娘娘,”半雪嗤笑一声,“娘娘莫不是没想明白,刚刚那事儿,该能听明白才是。那唐答应既然是五阿哥的奶娘,必然是生了孩子,才有奶去奶五阿哥的。那男人一看就是唐答应的夫君,偏偏被皇上横刀夺爱拆散了。虽然那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事也不该是咱们皇上做出来的事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静婉苦笑道,“皇上太任性,哪里是不能做他就不做了的?那皇贵妃不也是许了襄亲王,如今也是皇上的女人了吗?”
“娘娘,”听出静婉心里的涩意,半雪有些不好受,“娘娘,别气坏了身子。”
“我只是好奇那唐氏为何入了皇上的眼,”静婉摇了摇头,“我瞧着……”
“娘娘!”半雪心里一惊,她没想到,透光月光,娘娘竟然能看见那唐氏的面容,“娘娘,奴婢……”
她承认,外面的人在唐氏成为皇上的女人之后,宫里传了流言,说那唐氏长得像宁嫔娘娘,尤其是低眉顺眼的时候,侧脸更像了几分。
“我看见了,”静婉无奈地笑了笑,“没想到,除了淳嫔,竟然还会有人和我长得相像。”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要瞒着娘娘的,奴婢只是……”半雪想要解释,却见静婉起身回了内室。
“没关系,不碍的,我累了,想要睡下了。”静婉头也不回地回了内室。
她不知道,此刻她还怎么去想。去想,皇上还是在意她的?看,他又宠幸了一个女人,和她长得多像……
内务府神奇地没有再克扣花舞堂的用度,不仅仅是一段时间,而是坚持了很久很久。
但是花舞堂里没有别的事情,除了绣荷包、手帕,就是做些衣裳。即使用度够了,花舞堂上下,还是没有停了这些活计。
转眼,又过了一个年,这个除夕,静婉照例孤独地待在咸福宫里,皇上带着其他人乐呵在了承乾宫。
太后身子不适,皇后带着淑妃伺候在了慈宁宫。
顺治十六年。
二月。
半雪打听来消息告诉静婉,唐氏的前夫君,因为赌钱,输光了唐氏给他的所有银子,还卖了儿子,最后与后找的女人跑了。
唐氏死心了,留在了宫里,好生侍候皇上,脾气性子也转了不少。
听说,唐氏也听到了别人说她像宁嫔,在皇上面前,也就越发低眉顺眼,颇得皇上欢喜,一时间圣宠风头和承乾宫的无异。
也从答应位份进位到常在。
四月。
唐氏有孕,进位份为贵人。
唐氏不能侍寝,但皇上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了映雪阁。
一时间,惹得别人议论纷纷,也羡慕不已。
唐氏不能侍寝,这个时候宫里的人才发现,那钟粹宫的贞贵人好像也慢慢开始侍寝了,也算是远离了上次淳嫔一尸两命的事情了。
六月。
在太后的指派下,三年一次的选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初选过后,有一百二十四人留下,六月二十八进行了殿选。
今年的秀女,没有上一次的好看,但也是各有姿色。
皇上没有心思,随手选了几个。太后无奈,和皇后又选了几个。
皇贵妃也在选秀的大殿里,可惜皇上顾不着她,太后和皇后也不愿意顾着她,她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了。
殿选过后,今年留下来的秀女极多,一共十八个。
皇上心思不多,这一批秀女进宫,皇上给的最高的位份,也就是常在,没一个贵人。
六月三十,在坤宁宫合宫觐见。皇后颇有些头疼,就算静婉没来,这后妃加在一起,近四十个人了。
后来皇后无奈,下旨意称,轮流过去给她请安吧。
七月。花舞堂。
福全生辰,静婉不敢再冒险去阿哥所,毕竟如今宫里的主子太多,说不定在路上就能碰见谁呢。
可没想到,这一日,福全竟然回了花舞堂,虽然只是午时回来一个时辰,却也让静婉高兴坏了。
“儿臣给额娘请安,额娘万福金安。”福全又长高了不少,走到静婉跟前,已经近到胸前了。
“快起来,让额娘好好看看,”静婉连忙扶了福全起来,“高了,也瘦了。”
“额娘也瘦了,”福全看着静婉,心里也颇不是滋味,“额娘别担心儿臣,儿臣在那边过得很好,太傅对儿臣很好,阿玛对儿臣也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静婉连忙拉了福全依着她坐下。
“额娘,”福全开心地和静婉说道,“阿玛给儿臣请了人来教儿臣习武,如今儿臣的身子也健康了许多呢。”
“是吗?”静婉捏了捏福全的胳膊和腿,果然硬了很多,“习武苦不苦?”
“不苦,”福全摇了摇头,不将真话说了让额娘担心,“明安图教得又好,又有耐心,儿臣进步很快。”
“明安图?”静婉从福全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很是惊讶,“是明安图教你习武吗?”
“对呀,”福全点了点头,“西鲁克氏明安图。”
“原来真的是他,”静婉笑了笑,交代福全道,“那明安图一家是额娘的救命恩人呢。”
想到弥萝,静婉心里就阵阵暖意。说来,四年多了呢,她竟然没有机会去好好地感谢他们一家。
也难怪,进宫不久,她就落了魄,别说顾着别人了,自顾不暇呢。
“原来明安图是额娘的救命恩人啊,可是儿臣从没有听到他提起过呢。”
“那是因为明安图一家人品好,赠恩于人,不求回报呢。”静婉细细给福全解释,“所以,你跟着明安图,不仅要习武,还要学习他身上的好东西。”
“额娘说的是,儿臣记下了。”福全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一顿膳食,在咸福宫用得颇为舒心,静婉没进多少,就看着福全一人用食。
为了不让额娘担心,福全只得不停地将额娘夹给他的饭菜都吃了。
很快,一个时辰就到了,静婉给福全准备了不少的衣服,让福全带走。
静婉又一步一步地将福全送出了咸福宫,一直到福全的身影看不见了,才作罢。
八月。
如今皇后都觉得宫中主子太多,皇上岂不是更嫌多?
所以两个月过去了,除了他自己点了进宫的那几个,其他的没一个侍寝的。
然后,一宫里的女人,都盯着那被皇上宠幸的几个新人。才发现,这几个人,或是眉眼,或是身形,或是嗓音,都与某人有上三分或是五分的相似。
那个被幽禁在咸福宫的宁嫔娘娘,成了新入宫十八位秀女心里的疙瘩和好奇。
半雪疑惑地发现咸福宫门口,总是有些眼生的小主带着宫女在宫门口晃悠。
得到半雪的传话,静婉觉得可笑。好在皇上虽然不让她出去,可没有不让别人进来,静婉让半雪招呼了她们进来喝茶。
可半雪还没靠近她们,她们就转了身往御花园走去,好像刚刚只是经过咸福宫宫门口而已。
这请的不来,不请的就来了。
九月初。
那天的雨很大,很急。
没有人来,花舞堂的门被虚掩上。静婉站在屋檐下赏雨,却心疼这大雨打得园里的花草落了满地。
静婉恍惚就想起,四年前,季开生出事的那天,也是九月,那天的雨也很大。
半雪端了参汤送到屋檐下,好在御膳房如今规矩多了,依着娘娘的位份,也能得不少的好吃食了。
“娘娘,这参汤,娘娘趁热……”
半雪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虚掩的大门,被推了开来,“哐”地撞在墙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半雪一吓,手中的参汤落在了地上,摔个粉碎。
来不及去顾着参汤,静婉抬头看向门口。便见大雨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立在门口。
“云常在?”半雪惊讶出声。
可不是吗,那云常在没有打伞,也没有带人来,浑身已经湿透,立在了花舞堂门口。
“若云?怎么回事?”静婉站了起来,叫了云常在一声。
半雪得了静婉的示意,连忙打开油伞要去迎云常在,却见云常在已经迈了步子走了过来。
“怎么了?”静婉拉了云常在进了屋里,“半雪,快给云常在换身衣服。”
任凭静婉和半雪给她换了衣服,云常在都没有说话。待静婉和半雪给她擦干脸上的雨水的时候,才发现她脸上更多的是泪水。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若云?”静婉心急不已,“你我虽然不是亲如姐妹,好在在这宫里是一点安慰,你就告诉我,有什么事。我看能不能帮你。”
“你帮不了了,”云常在摇了摇头,泪水不停,“他死了,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谁?”静婉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很是不好,难不成……
“四年了,他被流放四年,我盼了四年。他真的回不来了,回不来了。”云常在很是迷茫,“以后,以后我要怎么办?”
静婉手里替云常在擦拭头发的帕子落在了地上,她说的是真的吗?
季开生死了?
“若云,”静婉抱着云常在的双臂,晃着问道,“你告诉我,你刚刚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没事,他还没事!”
“是真的!”云常在推开静婉,喊道,“他死了!季开生死了!在尚阳堡被人活活折磨死的!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
“不会的!”静婉拼命摇头,她不相信!他死了,她怎么办?她和皇上之间要怎么回转?!
是不是,她这一生都要背上这个内疚,背上这个枷锁!
她没有对不起皇上,只对不起季开生,难道要彻彻底底得不到原谅吗!
“怎么不会,”云常在推开静婉后跌坐在地上,“辽东那里环境那么差,尚阳堡又有多少被流放的犯人,每年死的人不计其数,他……他在那里四年,怎么会熬得下去。”
“你怎么得的消息?”静婉看向云常在,还是有些不相信,“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的事了,”云常在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被半雪扶了起来,“消息传到京城,我额娘让人递了给我。”
辽东离京城并不太远,按理说,若是一个月前的事情,怕是皇上该早就知道才是!
可是,没人来告诉她……呵呵……告诉她?恐怕皇上不会告诉她的,她怎么就想岔了呢?
“若云,我……”静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额娘不会骗我的,”云常在没有多少精力地摇了摇头,“若说我额娘瞒着我说他还好好活着,说不定有可能。”
“那他的尸身……还有他夫人孩子……”静婉不明白为何自己还能淡定的问这些事情。
“他是罪人,尸身被扣留在了那里。他回不来,人回不来,魂也回不来,”想到这里,云常在哭得更厉害了,“她和孩子,听额娘说,现在在泰兴呢。”
“我……我现在也见不到皇上了。”静婉对着云常在也很是无奈,“所以,我也不一定能为他求得回来安葬。”
“不用你求,”云常在摇了摇头,“我不是那等没有脑子之人。因为他,你和皇上如今都这样四年了。再因为他,和皇上怕是要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云常在低头苦笑出声,她没有法子,静婉没有法子。她不能自私地把静婉逼到绝境,她已经自私太多次了,她不能再自私了。
虽然今天,她冒雨冲来花舞堂,是为了让静婉去给皇上求情。可是,到了这儿她就后悔了。
“我……”静婉说不出话来。
“我今天也就是心里难受,所以找你来说说话,”云常在慢慢地擦了泪,眨了眨眼睛,不想再让泪落下,“只有你能和我说会儿话。”
“以后你常来吧。”静婉叹息了一句。
“看情况吧。”云常在抬了头,看到外面,安然撑了伞来寻她,雨已经小了很多,“我该回去了。”
静婉也看到了安然来,便又让半雪给云常在拿了一个披风,正好齐风送来姜汤,静婉把姜汤交给安然,“安然,回去给你们小主温了姜汤喝。”
“多谢宁嫔娘娘。”安然连忙接了谢过。
“我走了。”云常在自己撑了伞,往外走去,才走到门口,又想到一事,回了头,看向静婉,“对了,若有一天,我有事求了你,还希望你成全。”
“什么事?”静婉皱了皱眉头。
“到那一天你就明白了。”云常在淡淡地说道,说完就转身撑了伞进了雨里。
静婉看着云常在离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