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娜木钟眼睁睁地看着门口又走进来的一个老媪,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呼唤声,“你是鸿雁!”
不是疑问,是肯定!同样也是不可置信!
“娘娘还能认出奴婢,是奴婢的荣幸啊,”鸿雁走进来,还冲着太妃行了礼,“奴婢给太妃娘娘请安,太妃娘娘可还好?”
“你!你竟然没死!”虽然认出了鸿雁,可是娜木钟更害怕了,“你为什么没死?!摄政王,摄政王他说……”
“奴婢没死,娘娘好像很失望啊?”鸿雁语气变了几分。她虽然知道,而且是一直都知道,娘娘当初是做了让她死的打算,可此刻太妃娘娘说的话,让自己的心沉落到底。
“没有,”娜木钟看了看鸿雁,又看了看无双和静婉,她不是不知道,此刻的情形对自己有多不利,当然不会承认,“没有,本宫没有,本宫派人找过你!”
“娘娘当然会找奴婢了,因为奴婢知道的太多了!”一提这话,鸿雁更加难过了。
找过,当然找过她!她也在那场小宫变里躲进了御膳房后面,也在娘娘找她的时候,悄悄地跑了回来。可偷听到娘娘的话,她才真正放弃了!
“鸿雁,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本宫好担心你啊。”娜木钟打起了感情牌,眼中半噙着泪,“你随着本宫这么多年,从本宫嫁人,再到去了沈阳,来了京城,你陪着本宫时间最长,也是本宫最放心不下的。”
“娘娘说的那些,奴婢都记不住了,只记得自己这四年多是怎么过来的。那些难过、那些艰辛,奴婢不想再经历一遍!幸好,幸好,奴婢等到了,等到了魏家遗孤!奴婢还以为会无穷无尽地等下去!”鸿雁已经泪流满面,那些痛苦不是说出来,别人就能懂的,“奴婢终于可以来揭掉娘娘脸上的虚伪面具了!”
“你!你果然喜欢魏君白那个老东西!可惜,魏君白不会多看你一眼。”
娜木钟的话一说出来,惊住了静婉和香雨等人,无双也很是惊讶,她自己也没有想过鸿雁为什么会帮助自己。
“这么多年了,娘娘的思想还是这么肮脏,”鸿雁并没有因为娜木钟的话而反驳,或者羞涩,只是冷笑着可怜这个曾经的主子,“奴婢的命是魏院使救的,所以奴婢才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魏氏一族因为你要掩饰心中的肮脏而被侮辱、被满门抄斩!”
“鸿雁你……你当真要背叛本宫吗?”
“娘娘,奴婢不是背叛你,奴婢是被你遗弃了,”鸿雁摇了摇头,“奴婢对不起魏院使,也对不起魏氏满族。当初若不是奴婢为了娘娘,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冤魂野鬼了。奴婢老了,为了能安安静静地下地狱,奴婢会将当年的真相一一说出来。”
鸿雁的泪水没有停过。这么些年的苦,她真的悔了,也恨了,后悔跟着太妃娘娘做了那么多坏事,恨自己不能护着魏君白的清白。
好在,她有生之年能为魏君白,为魏家做些什么。她不怕了,不怕下地狱,不怕无颜面对魏君白了。
“不要!”娜木钟慌乱地摆着手,不能说,不能说啊,“鸿雁不要,不能说!求你了,不能说!”
“娘娘,奴婢非说不可呀,不然奴婢的心会不安的。”鸿雁摇了摇头,拒绝了娜木钟的要求。
“鸿雁!本宫真是错待你了!”被鸿雁拒绝的娜木钟,无法想象真相被揭露的后果,娜木钟的脸狰狞起来,“来人!将这个贱婢拖下去杖毙!”
“太妃娘娘,本宫还在这儿呢。”这时候,静婉开了口,但没有再自称“臣妾”,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太妃娘娘,鸿雁姑姑是本宫带来的,哪能让你喊打喊杀呢。”
“来人!来人!”娜木钟根本不理静婉,不停地向门外喊人。
“太妃娘娘,奴才在呢,太妃娘娘有何事?”小福子走了进来,应了声。
“福公公?”娜木钟有一刻的怔忪,但还是说道,“本宫不想见这些人,请福公公将她们都请出去,都出去!”
“太妃娘娘,奴才是随着宁妃娘娘一起来的。太妃娘娘放心,外面的奴才都被打发了,今天的事不会被人嚼了舌根的。”小福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奴才待会儿随宁妃娘娘一起回去。”
“你们……”娜木钟泄了气,今日是自己的毁灭之日吗?
宁妃娘娘如今管理后宫,握着更多的生杀大权;
姜福——福公公,乾清宫大总管,何尝不是代了皇上的意思;
魏氏遗孤,怕是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一个说法了;
鸿雁,知道太多自己的秘密了,还有那件事,那个真相……
“太妃娘娘是累了吗?”静婉扯起了嘴角,轻笑道,“无妨,本宫也有些乏了,还请鸿雁姑姑长话短说。本宫和魏家遗孤只想知道当年一事的前因后果,至于……至于太妃的什么往事,本宫是没有兴趣的。”
娜木钟也认了,不再说什么,也的确累得在床上直喘气。
“是,奴婢知道了。”鸿雁应了,开始讲起了那段往事。
“奴婢跟着太妃娘娘二十六年,算是最清楚太妃娘娘的人了。
“很多很多事,奴婢都不记得了。但是四年多前的那件事,奴婢是日日记在心里,不敢忘记分毫。
“那一天,太妃娘娘胸口有些痛,照例派奴婢去请了魏院使。奴婢本来是去的,可是想起了别的差事,就让别人跑去太医院。
“而奴婢,在寝宫亲眼看见太妃娘娘和摄政王颠鸾倒凤。
“说来这事,奴婢也是被隐瞒了。从两人的对话中,奴婢才知道,摄政王和太妃娘娘,叔嫂不耻多年。当然了,这事是死死瞒着太后娘娘的。
“两人龌龊事没结束的时候,魏院使已经来了,奴婢只得安排魏院使在偏殿等候。可偏巧,太后娘娘来寻摄政王,奴婢阻拦不及,太后娘娘就进了寝宫。
“摄政王跑得快脱了身,并没有被太后撞见。而衣衫不整,欢爱痕迹在身的太妃娘娘百口莫辩,便将所有的事情推在了魏院使身上。
“侮辱嫔妃,还是太妃,这是死罪!
“太后娘娘和摄政王说了此事。摄政王为了隐瞒自己和太妃娘娘的事情,便让太后娘娘指使皇上下了圣旨,不仅治了魏院使的死罪,还怕魏家申冤,果断地将魏家满门抄斩。
“太后娘娘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哪里经得起摄政王的施压?这事便就这样了。
“魏家被抄斩,寿康宫也是小乱一场,寿康宫的许多宫女太监都被整治了。奴婢害怕,便跑了。命大,发现了御膳房后面的那个小小的藏身之所,偷着御膳房的残羹剩菜,活到现在。
“奴婢曾有隐疾,是魏院使不嫌弃奴婢的卑微身份,替奴婢医治了,不至于奴婢早早就丢了命。
“魏家一事一出,奴婢也几次想要寻死。可是奴婢知道,奴婢死了,这事就太妃娘娘一人知道真相了,那么就会被瞒住,永远无法为魏家沉冤得雪。
“奴婢不甘,奴婢也无法心安。等了这些年,盼了这些年,奴婢也没想到,魏家竟然还有遗孤。
“虽然奴婢也不知道她说的真假,可奴婢老了,奴婢等不下去了。不管她是谁,奴婢只要有个机会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就好!
“宁妃娘娘,奴婢求你替魏氏一族翻案吧,奴婢也就算是为魏院使报了仇了。”
“鸿雁姑姑你放心,”听了鸿雁说了这么多,静婉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开口安慰了鸿雁,也向无双表明自己的立场,“本宫既然插手了魏家一事,就不会糊里糊涂地让真相被瞒住。”
“多谢宁妃娘娘。”鸿雁跪在了地上,向着静婉磕了头。好了,心安了。
“太妃娘娘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没什么要说的,本宫就要把这事告诉皇上了,福公公……”静婉没有再顾着鸿雁,看向娜木钟。
“哼,本宫还道宁妃娘娘很是聪明伶俐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娜木钟安静地听完了鸿雁说的这些,没有发怒,只冷冷地看向静婉,“只凭这个贱婢的一面之词,就来定本宫的罪吗?你果然太稚嫩!”
“太妃娘娘以前很高看本宫吗?那还真是本宫的荣幸,本宫刚进宫的时候,虽然不懂,可现在,太妃娘娘觉得本宫若是没有准备齐全,会来寿康宫吗?”
静婉看太妃,只觉得是挣扎的将死之人。
“准备?准备什么?你能有什么准备?四年多前,你还没有进宫呢!你能找到另外的人来证明吗?可笑!”太妃依旧毫无所惧。
“太妃娘娘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静婉看向鸿雁道,“鸿雁姑姑,还将你收着的证据拿出来吧,也好让太妃娘娘见见。”
“证据?怎么可能!”娜木钟一听,有些不淡定了。证据,会有什么证据?难道……
“是。”鸿雁应了,“太妃娘娘放心,奴婢这些年收得可仔细啦,绝对不会没有的。”
鸿雁小心翼翼地从前襟掏出一方手帕,帕子可能经过时间的摧残,有些暗了。
“怎么会在你那里?!”娜木钟倒是一眼认出了那方帕子。
“娘娘还记得,也是,这可是太妃娘娘亲手绣的呢,”鸿雁冷笑一声,“太妃娘娘本来不擅女红,为了摄政王,也是煞费苦心呀。”
“鸿雁姑姑,让本宫瞧瞧。”静婉虽然这样说,却没有伸出手,有些污秽东西,她不屑碰。
“是,宁妃娘娘请看,奴婢只怕污了娘娘的眼睛。”
鸿雁说着,将手中的帕子展开,呈在静婉的面前。
只见上面,绣艺不精地绣着一对鸳鸯,在湖中戏水,煞是恩爱。旁边还绣了一行小字,“只羡鸳鸯不羡仙,多尔衮与娜木钟”。
“呵呵,原来太妃娘娘如此大胆呢,让本宫也是佩服。”如此露骨的字眼,静婉看得也是脸红心跳。
“哈哈,那又怎样!本宫与摄政王也是情投意合,郎情妹意,关你们何事!”娜木钟也不再隐瞒,一吐为快,“在咱们蒙古,兄死弟及,有何不可!先帝死了,本宫就属于摄政王了,与摄政王欢好也好、颠鸾倒凤也好,只要愿意就可!嫁与先帝之前,本宫也是林丹汗的遗孀,先帝不还是全盘接收了!”
“不知羞耻!”太妃说得太露骨,静婉的教养接受不了,“闭嘴!”
“闭嘴?”娜木钟看向静婉的眼睛恨恨的,“本宫好歹也是太妃,是你的长辈,你就用这样的语气与本宫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本宫是不算什么东西,有些话,咱们还是去皇上面前说吧!”静婉不在意她的话语侮辱,这样死前挣扎着咬人一口的疯子,她不介意,“香雨、无双,押着她,咱们回乾清宫!”
“你们谁敢!”正在此刻,太妃拿出了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比画着,“本宫宁愿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们去乾清宫见皇上的!”
“怎么?娘娘是不怕死了吗?”鸿雁爬了起来,走向太妃娘娘,“娘娘以前可是最怕痛的,奴婢还记得娘娘第一次绣荷包的时候被针扎了,可是掉了好多眼泪的。”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真的会自杀的!”娜木钟已经口齿不清,慌乱得厉害,手中握着的匕首,也离自己的脖子更近了几分。
“娘娘会吗?奴婢可不相信。”
“会的,我会的。”娜木钟拿着匕首的手,抖了起来,却不小心轻轻地划了自己一下,一时间疼痛袭来,“啊!好痛!”
“娘娘!”鸿雁离得太妃娘娘近了,手伸了过去,想要抢过匕首。
“走开!我不去,本宫不去乾清宫!”娜木钟不敢再拿着匕首靠近自己的脖子,疼痛使她闭住了眼睛,也失去了理智,手中的匕首就往前面那么一刺……
匕首被轻微阻挡,又向前。那一声刀入肉的声音,吓得娜木钟松开了手,也睁开了眼睛。
刀子正插入鸿雁的胸口,而鸿雁却像是解脱地笑了,鸿雁晃了晃往地上栽去。
“鸿雁姑姑!”静婉也被眼前的事吓住了,惊叫出声。
“鸿雁姑姑,鸿雁姑姑,”无双上前接住了鸿雁摇晃的身体,“你怎么样?”
无双一边问着,一边想要给鸿雁把脉,想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别,别救我,”鸿雁摇了摇头,别过了手腕,“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当年的真相,我已经说出来了,太妃娘娘也承认了。至于让皇上怎么来看当年的事,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对不起。”
“不要,鸿雁姑姑,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我怎么安心啊。”
“瑶兮,你说你叫瑶兮是吗?你要好好活下去,为魏氏一族的辉煌,从头开始,千万别辜负了你祖父的心愿。”
“鸿雁姑姑,我想你陪我一起见证魏氏一族的兴起啊,你这么帮我们魏家,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无双还想去救鸿雁,还是被拦住。
“太妃娘娘,”鸿雁拦住无双,看向娜木钟,“奴婢一直受娘娘恩惠,这条命也是娘娘当初救的,今日就算是还给娘娘了,奴婢谁都不欠了。”
“哼!你的贱命,本宫不稀罕。”虽然杀了人,牙齿也打颤,但娜木钟依旧没有悔恨。
“瑶兮,能不能,”鸿雁最后看向无双,“能不能让我葬在魏家?我,我曾经爱慕过魏院使,我知道我身份卑微,能不能,哪怕是个侍妾的名分……”
“鸿雁姑姑,我……”无双犹豫了,若是别的事,她会全了鸿雁姑姑,可是这事却不能。魏家自祖父开始,从未有过妾室,魏家规矩也是不允许的。
“罢了,我知道你们魏家的规矩,是我奢望了,”鸿雁虚弱地摇了摇头,却笑着说,“幸好你拒绝了我,不然我也会对魏家的遗孤失望。”
“鸿雁姑姑,”无双落了泪,“鸿雁姑姑,我愿意你葬入魏家,就以瑶兮姑姑的身份,可好?”
“姑姑?”鸿雁念叨了一句,“魏君白之女吗?他救我的时候曾说过,当我是女儿一般……是我奢望了,也好,谢谢你,瑶兮,就让我以他女儿的名义下葬吧,不至于……不至于做……孤魂野……”
鸿雁的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这一刻的鸿雁是带着笑的。
她不欠太妃娘娘的,也不会对魏家、对魏君白愧疚了。而她,也能以魏君白之女的名义死去,算是被他曾经宠爱过吧。
也好,也许下一世能早些遇见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