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郎,没事儿了,出来吧!”
单氏回到了卧房,低声唤了一阵,并无动静,又四下寻找,见萧郎不在,显然是走了,当下心中便觉空落落的。
原本挺得笔直的小蛮腰微微地弯了下来,脚下的步伐也有些虚浮无力。
她扶着绿沉漆衣柜,叹息了一声,缓缓地回到榻上,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此处原本是翡翠衾深春窈窕,芙蓉褥隐绣模糊,如今空留一丝淡淡余温。
单氏骤然觉得心中的一切都被抽空了一般,身体软踏踏地倒在榻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望着床顶上的透雕梅花髯枝出神……
那一年的元日,她还只有十六岁,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与青梅竹马的萧郎两情相悦,当时雪后初晴,院中融雪犹湿。
两人在山中寻了个僻静所在,赏雪吟诗,一时情欲难遏,成就了好事。
谁想就这一朝之欢,单氏便珠胎暗结。
两人怀着忐忑正要禀告双方父母择日拜堂成亲,奈何萧郎父亲突然从外地赶回来,不知何故棒打鸳鸯,死活不同意,且软硬兼施,逼着她那把孩子打掉。
单家势力不如楼家,父母只得含泪答应。
萧郎偷偷地换了郎中开下的堕胎药,带着她私奔。
两人一路逃往,单氏拖着身子行动不便,吃尽了苦头。
直到后来,萧郎同她讲了自家的家事,她这才知道楼家竟是南齐皇室天家血脉。
单家只不过是寒门,萧郎的父亲断然不会让他娶一个对他们家族并无任何助力的女子为妻。
两人找了个偏僻的村庄,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萧郎出门寻生计,她则在家中做些女红,日子倒也安稳。
怀胎十月,瓜熟蒂落,生产之时,萧郎却并不在身边,她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总算是诞下一子,可那儿子面黄肌瘦,稳婆说了怕是养不活。
正在踌躇之间,娘家阿兄竟然找上门来,她自问无法养活儿子,便苦苦哀求阿兄代为抚养。
那阿兄为她成亲前与萧郎的事情珠胎暗结,不仅污了门风,楼家女人还天天找上门来漫骂说单家的狐狸精勾走了他们的儿子,单父单母有苦难言,身体日衰。
阿兄心中虽然有气,但还是心软答应了妹妹的请求,只不过这儿子的身份是不能公开的,否则楼家一旦找上门来,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母子二人骨肉分离。萧郎满心欢喜地回家,单氏并未据实相告,而是说生了死胎。
倒不是她不愿意告诉萧郎,而是哥哥百般叮嘱,让她对萧郎守口如瓶,否则这孩子他便送人。
夫妇二人抱头大哭了一场,萧郎再次远行,岂料还没有等他返回,祸事便先来了。
这一年遭了饥荒,又是兵荒马乱的,地主富户盘剥得紧,家中无米下锅,只得以野菜度日。可就是野菜也被他人挖光了,单氏无奈之下便去逃荒,结果昏倒在路边,被楼清漪的父亲所救,无奈之下只得委身于人。
后来萧郎辗转找到了她,她原以为能够继续跟萧郎双宿双飞,结果萧郎竟然让他继续留在楼家做小,这一待就是十几年。
有时候,她恨萧郎,若不是他那么狠心,自己怎么会忍辱负重留地在楼家受气,这一切都是拜萧郎所赐。
可是,当他见到萧郎之时,心里的恨却偏偏一点也提不起来,看着他眼中满是柔情蜜意。渐渐地,她不再恨他了,也许这就是命。
单氏长长地吐了口气,虽事过多年,至今想来心中犹自难消愤懑之意。
如今该怎么办呢,恁心而论,自从楼清漪的父亲去世,其母亲生病,楼家大房的权柄渐渐落入了她的手中,外面再有单腾帮衬着,楼家大房近一半的家产已经落入囊中,按理说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本来是看好单腾的,打算让他再历练几年,真正能够立事,再将真相告诉萧郎,也让儿子早些认祖归宗,奈何这孩子入不了萧郎的法眼……
难啊……
单氏暗暗叹息了一声:萧郎这辈子都想着他那件复国大事,亲生儿子这般模样,怕是难以继承他的衣钵,可不告诉他真相,又让他们父子骨肉分离……
再说她那儿子,一朝得知真相之后心中没有芥蒂?
就算是告诉他他是楼家的种,可楼家这种昔日高高在上的皇族,如今却要隐姓埋名、忍辱偷生,根本无法给儿子一个光明的前途,儿子一向倨傲,岂可忍受躲在黑暗中的生活?
除了以上两点,她还有一种顾虑,就是儿子志大才疏,若是知道自己祖上是天潢贵胄,必定会铁了心跟着其父。
正如野心就象荒野上的杂草,只要有一点水分,就可以漫无边际的生长。
可如今南齐亡国近一甲子,复国谈何容易?
若是能复国,早就复国了,还用等好几代人?
萧郎的父亲郁郁而终,她不想儿子像楼家的男人一样,在蹉跎和愤懑中度过此生,但不让他们父子相认又有违天道人伦。
单氏心意难决,徘徊不定,她不想再去想这些烦心之事,转而去想楼家的事情。
原本想着楼清漪能够远嫁长安,她便可以从容地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地实施,可天不遂人愿,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竟然忤逆楼家的意思,说起来要怪楼家那兄弟两人,人家早就将新郎官换了,这两个蠢货竟然还不得而知,结果导致木已成舟。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从自己的观察和下人们的反馈来看,这个姑爷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否则,他也不会天天待在那小院之中不出门,只是和那小丫鬟嬉戏。
单氏担心的是楼清漪,这个丫头一点都不像她那的母亲,反倒是像其父亲,旁人是不大容易看透她的心思的。
楼清漪的存在,就像是扎在单氏心里的一根刺。
单氏暗暗盘算,楼清漪李代桃僵之计虽然得逞,但也深深地得罪了二房、三房,将来他们和大房怕是势若水火。
已经又眼线密报,二房、三房派了人盯着楼清漪的一举一动,一旦再被他们抓到把柄,定会伺机发难。
单氏当然也盼着楼清漪那边出一些乱子,好趁机取而代之。
她忽然想起了萧郎说的话,让她暂时不要打楼清漪的主意。
仔细想想,这也没有错,关键时期,自身是不能先出乱子的,既然要做那黄雀,便要等到螳螂捕蝉之时再现身。
这单腾口中虽然答应了我,可他的性子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她,对于单腾,该如何安排是好?
她思来想去,更是睡不着,忽地从榻上起身,扬声唤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