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铉也说道:“陛下,若要以银币为通行天下之货币,那么必须收天下银货用来铸币,将民间百姓手中拥有的银子全都铸成人民币,这样才能够物尽其用,
而且银子非我国之资,也非我大明之所固有,秦汉乃至唐朝时期,天下纯银数量并不多,乃是自宋朝实行海贸以来,银子才慢慢的多了起来……”
“如今大明白银日渐丰盈,除了太仓和地下的内承运库之外,还是以民间居多,如果不能加以利用,着实浪费可惜……”
中原大地并不是盛产白银的地方,前宋时期进行海上贸易,才获得了大量的白银,
不过这些白银尤其是以民间居多,大多都在富户壕绅的地窖里面存着,朝廷的存银并不丰富。
铁铉继续说道:“白银存之于天下,而朝廷却无银可用,也非天下臣民之幸事,
所以臣以为,工部的宝源局在铸造银币的时候,应当收拢天下白银,炼化铸造之后,再推行天下……”
铁铉转过身来,对诸位大臣说道:“诸位同僚,本官在商贸司与商贾接触比较多,对他们的感受也有所了解,
天下百姓和商贾对于银钱的使用困惑已久,因为白银成色不一,大小不同,如果进行私下交易的时候,还要专门带上会查验白银成色的人,这一块块验过来,所耗费的时间就太多了,
白银有杂色,也有金花银,如何查验全凭手上功夫……
而且还要来回称重,这人和人的秤杆又有所不同,凡此种种,争闹不休,商贾除了在货物交易的时候耗费巨大的精力,就是在白银使用的时候,更是消耗人的精力……”
“而陛下所铸造的大明银币,成色一样,重量相等,含银相同,从此之后,无论是百姓还是商贾,再也不用随身携带秤杆……
“如今陛下所铸造的大明银币,币制精美,轮廓清晰,一旦通行,必然会受到天下百姓的热烈追捧!”
“若是能够准许民间,以散碎银子换取银币,则天下之银就不会埋藏在深坑内院里面,徒然无用,而是被陛下收归手中,重新铸造之后通行天下!”
“陛下,微臣替天下百姓恳求陛下,容许以银兑币!让手中无用之物,换取饱腹之物!”
齐泰也起身行礼道:“微臣恳请陛下,允许百姓用手中白银兑换钱币!”
“臣附议,恳请陛下恩准此策!”
“恳请陛下恩准此策!”
朝臣们一个个站起身来,纷纷向皇帝请命。
朱允熥点点头,道:“既然诸位爱卿如此关爱百姓,那……就准了吧!百姓可以携带白银,到京城户部兑换银币!”
“是!陛下圣明!臣等多谢陛下!”
朱允熥笑笑,不在说什么。
大明对于银币的渴望到了何种程度,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换作你,手里有大量的白银,本来是可以富甲一方的,可是却没办法交易,尽管可以偷偷的拿出去一些散碎银子交换日常所需的东西,
而且还提心吊胆,生怕被抓住,
不但用交易的数目极少,也中日惶恐,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卑微度日,你觉得自己心情会好吗?
刑部给事中李杰有些疑惑,问道:“陛下,为何让百姓到户部兑换银币?各布政使司有宝泉局,他们铸造好银币之后,让百姓直接到那里兑换不就行了?”
宝泉局,是布政使司铸钱的机构。
其实看一看手里的古代铜钱就明白了,铜钱上一般都会标注铸造的产地,这是因为各省基本上都会铸币。
在洪武二十六年之前,大明一共大量铸造了两次铜钱,各布政使司也有参与。
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慢慢悠悠的饮了一口。
李杰挠挠挠头,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知所措。
所有的朝臣也没有人吭声,因为宝泉局铸造铜钱是应该的,可陛下并没有说要让各布政使司参与银币的铸造啊!
户部侍郎傅友文打破了僵局,主动说道:“陛下,大明疆域广阔,有些地方的百姓和商人前来京城不便,
所以微臣恳请陛下准许户部在各布政使司的清吏司负责收拢碎银,运来京城,然后到宝源局兑换银币,以解百姓来往奔波困顿之苦。”
“傅侍郎,各布政使司有铸钱之权,百姓们到各宝泉局随兑随走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李杰说道:“而且若是有户部各清吏司参与其中,难保不会中饱私囊,收受贿赂,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朱允熥看了这个给事中一眼,眼神之中充满了淡漠。
他明白,这个官员如果不是真的读书读傻了,一心想要维持传统做法,就是在和自己争夺铸币权!
把铸造银币的权限放给地方,这和洪武初年朱元璋的做法一样。
那时候没什么做皇帝经验的朱元璋,觉得既然地方上的钱粮还要下派给对方,用来维持各布政使司的使用,那还来回运输干什么?
还不如直接留在地方上,到时候写个条子,给朝廷报备一下就行了!
来回折腾,这不是劳民伤财,多此一举吗?!
所以朱元璋大手一挥,就照着自己心里所想的那样规定了,这才有了后来的“空印案”……
再到后来的胡惟庸大案之后,朱元璋意识到为什么历朝历代都会把地方上的钱粮收到朝廷里来,只留一小部分在地方,
这就是以中央辖制地方啊!
如果把大量的财物都放在地方的话,地方上就抓住了钱袋子粮袋子,做起事来根本就不用向朝廷报备,也不用心心念念的向朝廷请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这会发生什么?
弄不好就是藩镇割据、诸侯林立!
毕竟有钱粮了,收买人心,招兵买马还是难事吗?
这个时候别说地方和朝阳不会一条心,不打起来就算不错了!
其实说白了,这就是中央集权,以管制地方的手段。
想和自己争夺铸币权,想从自己手里面分一杯羹?
做梦!
朱允熥没有遮掩,直接说道:“大明银币制作不易,所需要的工匠和技艺也非同一般,各布政使司没有这个力量,
另外,大明银币是大明朝廷所有,也只能由朝廷集中铸造,任何人,包括王侯公爵,任何地方,无论是各州府县,还是布政使司,都无铸造之权,这一点,毋庸置疑!”
铁铉赶紧送上了神助攻:“陛下所言极是,按照宝源局铸造银币的规模和能力,必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应付使用,所以其他地方就不用劳心劳力了……”
这个时候和陛下争铸币权,想疯了不成!
正以为陛下是长于妇人之手的呀?
这件事上若是松手,那就不是陛下了!
没看陛下一身“劲装”吗,这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明确?
非得穿上铠甲,手持配剑的时候你才懂?
铁铉已经在心里对这位给事中“判了死刑”,不和陛下一条心,不可朝廷一条心,
你这辈子估计完了……
“对了陛下,大明银币火耗三成,是归到陛下的内成员库,还是户部……”
铁铉这句话刚一出口,瞬间就迎来了朝臣们恶狠狠的眼光!
而且在眼神之中,还夹杂着几许鄙视!
似乎就差指着铁铉的鼻子骂奸佞之徒了!
铁铉顿时觉得自己的鼻子非常难受,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这么着看着我干什么?
王忠现状,赶紧说道:“铁大人怎么这么问啊,既然是火耗银子,当然是归到陛下的内承运库,陛下劳心劳力为着大明,这点蝇头小利还要斤斤计较,实在……呵呵……”
朝臣们脸上顿时精彩了!被这一声“呵呵”噎得说不出话来,
户部郁新瞪了王忠一眼,率先说道:“陛下,大明银币火耗三成,这是国库存银,是由宝源局铸造的,这三成火耗是不是太多了?
再说了,地方上折色的火耗,也才不过一成半而已,兵仗局一张口就是三成,这也太……”
郁新本来想说太贪婪的,可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因为他虽然是在说兵仗局王忠,可谁都知道王忠是陛下的心腹,他所说的话肯定是陛下的意思,
说王忠贪婪,那岂不是指责陛下?
火耗,是指收上来的银子,在铸造成银币之后的损耗,朱允熥所铸造的大明银币里面重量只有七厘二分,其中白银只占了百分之八十九,也就是六厘多,剩下的都是铜和锡,
一枚银币满打满算,就算是加上损耗加上人工,再加上购买铜和锡的钱,成本也才七厘银。
而这一枚银币的币值乃是一两,也就是说这中间有三层的利润,这三成,就是利润之所在。
也就是俗称的火耗。
兵部尚书茹瑺也有些不高兴,站起身来说道:“陛下,这是国库存银啊,他都是上好的金花银,不是杂色,兵仗局一口就吃下去三成……不成!这实在太多了!请陛下明鉴!”
朱允熥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笑呵呵的说道:“王忠,你看,区区三成火耗而已,他们就不乐意了……”
秦逵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看着朱允熥……
陛下,您这不是拱火吗……
这不是公然找打手吗?
王忠顿时来了精神,腰杆也挺直了三分,有陛下撑腰,那还怕什么?
怼就完了嘛!
“茹部堂这话就有失偏驳了,国库里面的存银才多少啊,以后铸造大明钱币,更多的白银还是来自民间,
百姓手上的散碎银子到底是个什么成色,您不会不清楚吧?这中间要有多少的损耗?要得下多少的功夫才能提炼成纯银?
您兵部只负责花钱,从来就不考虑钱是从哪儿来的,也体会不到铸币的艰难……”
不错,战斗力还行!
朱允熥在心里给王忠打了一个及格分,之后就悠哉悠哉的品起香茗来。
还别说,这贡品红茶味道就是好!
此时在武英殿当中,朝臣们已经吵了起来。
议事的时候,本来就是吵架的时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说的有理有据,不肯相让那才好。
而且越是吵得厉害,皇帝越喜欢!
就怕他们铁板一块!
这也幸亏不是武将们议事,否则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难保不会挥起拳头来讲理。
毕竟对于武将来说,拳头就是真理!
不过再怎么吵也有一个度,不会太过了,况且宫里的纠仪官也看着,谁敢君前失仪?
王忠一个人肯定是吵不过他们的,就算在伶牙俐齿,也只有一张口呀。
所以很快的,在朝臣们不讲武德的“七嘴八舌“中,王忠就落了下风。
这时李福也加入了“战团”,王忠被提拔为兵仗局太监,而李福则被提拔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内官当中地位高超,所以也有说话的资格。
再说了,铁铉暴昭,齐泰景清,包括练子宁、蹇义等人,都是朱允熥亲自提拔起来的,
他们就算觉得朱允熥的吃相太难看,也不会吵得太过激烈,毕竟还要给陛下三分不面子嘛……
朝臣们指责王忠、李福二人中饱私囊,想要贪没陛下内库,还觊觎国库……
李福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别说三成损耗,就是整个国库也属于陛下,是陛下为派户部用之于民的……
朝臣们强拿火耗银子,就是窃贼,就是有不臣之心!
别看李福年龄大,可是越老越刁钻,别看声音不大,可是说起话来句句直戳人心,噎得人喉咙发紧!
再加上王忠年轻嘴快,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二人虽然稍微落了下风,可也没有被拉开太多…
朱允熥见到这番情形,不由得心中感慨,要是自己把马和留在自己的身边该多好啊……
三人加起来,不知道能不能喷得过这些读书人……
“铛,铛,铛。”
纠仪官敲响了铜磬,提醒众人安静不得喧哗。
吵吵嚷嚷的声音这才停了下来,纷纷杂杂的环境也安静了许多,
朱允熥甩了甩耳朵,抛出这些纷杂,吩咐道:“三成火耗,宝源局半成,户部一成,剩下的就别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