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扶苏知道,遇到这种已经无法靠人力扑灭的大火。
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直接冲入火场去冒死扑火。
那样太过于凶险,而且是徒劳无功。
初中物理老师讲过,燃烧的三个必要条件,是可燃物、助燃物质和一定的温度。
粮食、盖粮仓的木头和茅草,都是可燃物。
北风吹来的源源不断的氧气,则是助燃物。
此时,大火已经烧过了粮仓北边三分之一的位置,并且正向南边蔓延。
那五十步的距离,看起来很宽,但在这么汹涌的火海面前,仍显得太过于狭窄。
大火让整个粮仓的空气温度急剧上升,原本静置下并不容易被点燃的粮食,此时见火星就着。
天上飘散的,都是火星子,落地就变成火苗。落在谷仓上,就能引起大火。
然而,北风是无法人力遮断的。
就只有一个办法,制造隔火带!
釜底抽薪,才是最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让一部分骑士去取水,自己带着三十多人,来到了粮仓的南边。
只是粮仓外面有高墙围着,南边的大门紧锁。
门外聚集了很多平民踮脚观望。
平日里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有人看热闹,有人担心殃及自家,还有人已经想要转身逃跑。
十几个秦军骑士,三下五除二,拆了一座门房的房梁,用木头房梁撞开了粮库的大门。
大门里面,躺着十几具尸体,现场有激烈搏斗过的痕迹。
嬴扶苏大概看了看,这些人,并不是那些刺客,而是冯府的下人。
为首一个冯府下人身上中了十几剑,就死在大门跟前。
看打扮,像是冯职口中说过的冯保。
冯职说过,自己给冯保的命令是,有人擅闯,就烧粮仓。
但看现在这个样子,冯保还没来得及烧粮仓,就已经被杀。
那么纵火烧粮仓的,就另有其人!
救火要紧,扶苏没有多看,而是带人深入粮仓。
从南往北走了大约三分之一,便下令停下。
他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命令,以此线为边界,向北制造一条没有可燃物的隔火带!
而且,越宽越好!
“卸甲!”代理骑率一声令下,所有的骑士脱下铁甲。
“拆!”嬴扶苏命令道,自己已经先动起了手。
骑士们跟着一拥而上。
粮仓建造得很是坚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个粮仓拆除。
可粮仓里面的粮食,却都是散装着的,即便是拆了粮仓,也很难转移。
这时,冯职的人和县兵赶到。
冯职一看嬴扶苏的行为,就大概猜到了他要怎么做。
立刻命令冯府的下人和县兵,也投入了救火中。
冯职倒是在来的路上就有了一点点准备,他让冯府的下人,从黔首家中搜罗了竹筐、锅、木桶、盆之类的东西。
骑士们和县兵们,将粮食一点点向南边转移。
但是嬴扶苏心里却着急起来!
不行!
太慢了!
这样的速度,远远不够!
大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没等隔火带建成,恐怕火就要烧过来。
嬴扶苏想到了那些在大门外面围观的老百姓,
便心生一计。
“凡参与救火的黔首,拜爵一级!”冯府的下人高声喊道,他的身边,立着一个秦军骑士。
粮仓门口围观的老百姓,最开始有些迟疑,面对火海,没有人会不害怕的。
但很快,就有了第一个举起手的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秦国的商鞅变法,自从徙木立信以来,便以诚信着名。
说了奖励爵位,就一定不会食言!
甚至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身亡了,也可以由家人代替受领爵位。
一级爵位,就能赏赐良田一顷,宅地九亩,还能进入到军队或者官府中去当官吏。
想想,即便是不识字的庶民,也能去当个官吏,或者军吏。
即便那只是最低级的吏,可那也算是官啊!
吃得可是国府官粮。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怕个鸟!要是额死咧,把爵给额大!”第一个年轻男子大步昂扬地跨进了粮仓大门,引来周围百姓的纷纷议论。
很快,又有了第二个人,却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唉,奏是死咧,额娃也能享福!上就上!”
第三个,则是乌泱泱一大群!
人多力量大,平民的加入,让隔火带很快成型。
这时,从朔水取水的秦军骑士,也纵马归来。
仓促之下,找不到什么专门的大水车,便用任何能够盛水的容器代替。
陶罐、木盆、水囊,甚至是老百姓家里的麻布衣裳,都被借来取水。
赶来的骑士想要用水去灭火,但嬴扶苏却指挥他们,将水泼洒在后面没有起火的粮仓上面。
给后面的粮食降温,和打湿,比起直接去灭火,要更加有用。
北边的粮食已经保不住了,现在只能壮士断腕。
粮仓里的粮食,被人们一筐筐盛着,转移到了南边。
没有筐和盆的,用布包,用木板,也一点一点努力着。
来来回回的人影,更像是一支无声的蚂蚁大军。
烈火高温,很快就有人撑不住昏倒。
但被人扶起来之后,又继续转运粮食。
隔火带从原本的五十步,很快扩大到了两百步。
嬴扶苏心里有了点底。
这个时候,火海已经将整个粮仓的大半吞噬,马上就要烧到近前。
浓烟滚滚而来,有人不住地咳嗽。
“把布、或者袖口打湿!捂住口鼻!浓烟有毒!”
“有水的用水,没水的用尿也成!”
嬴扶苏嗓子早已经沙哑,便吩咐手下骑士向人群中高喊。
周围的骑士、县兵和百姓照做。
代理骑率禀报,说隔火带上还有两积粮食,已经拆了粮仓,但来不及转运到后面。
嬴扶苏便命令骑吏,将这些粮食放火点着!
这一下,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分明是为了保护粮食而拼了命救火,怎么还点火烧粮食呢?
嬴扶苏向骑率解释:“那些粮食已经运不出来了,我们现在将它们主动点着。让这边的火,往北烧。以火挡火!”
火还可以挡火?
在场不论是累得几乎要瘫倒的秦军骑士,还是那些帮忙的平民黔首,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在听天书。
但骑率是军人,知道自己最大的职责是服从军令。
当下也不犹豫,亲自带了十几个骑士,又冲了上去,将剩下的两积粮食引火点燃。
大火很快烧了起来。
所有人的心也都跟着提了起来。
而那两积粮食的南边,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之内,已经没有其他粮仓。
所以两座粮仓孤零零地燃烧着。
很快,这两座燃烧的粮仓,又将自己北边的一座粮仓的草棚点燃。
火势突然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被刻意点着的粮仓,很快引燃了七八个粮仓,形成一条火墙。
紧接着,从北面而来的火海,如同海啸一般,狠狠和火墙撞在了一起。
漫天飞舞的都是带着火星的茅草和粮食灰烬。
嬴扶苏神情严肃,立刻下令:“严防死守,有火星落地,立即扑灭!”
肤施县城和朔水相依,取水倒是不难,只是情急之下,缺乏取水容器。
但有了黔首百姓的支援,水还是源源不断被送来。
这些水都被泼洒到了最靠近隔火带的几排粮仓上面。
同时扶苏留了心眼,不管火再大,都留一小部分的水做预备。
天上飘散的火星,有落到南边的,便立刻泼水浇灭。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终于被扑灭。
所有人,不管是官、是军,还是民,都变成了‘煤球’。
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而直到大火扑灭的时候,嬴扶苏才发现,原来不是只有他们在‘战斗’。
上郡郡丞和郡尉,连夜召集了县兵和县吏,同时投入了火场。
只是他们却是在北边,要惨烈许多。
不少县兵在救火时候吸入浓烟,昏死过去。
还死了十几个。
郡治粮仓周边的民房,被烧毁了大半。
很多百姓无家可归。
还有一些来不及逃离的平民,被埋在了倒塌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