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槐清记得……自己是跟邻居借了一辆比他的人还高的自行车,追着那辆接走盛雾雨的车,去了城里。
那是他第一次去城里,到处都是林立的大楼,街上也是人山和人海,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才十岁,踩不到脚踏板,每次都是用力蹬下去,等脚踏板旋转一圈,到他能够着的地方,再重新蹬下去。
骑得很费劲,但他也想早点见到爸爸。
街上的人突然多起来,他差点撞到人,那是一个穿着整洁干净的小女孩,他吓得连忙刹车,然后就从自行车上摔下去。
他很羞窘,觉得会被人笑话,抬起头才发现,街上的人都没有人注意他,因为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围在那里。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他不管摔破了皮的膝盖和手心,更不管帅疼了的尾椎骨,弄脏了的新衣服,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从人群里挤进去,然后就看到了,血。
满地的血。
蓦然间,好像有什么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了,轰鸣一声,耳边许久许久,都是回音。
戚淮州阖上眼,呼吸急促,那种令人作呕的腥味萦绕在他鼻间,挥之不去,这时,狭窄的空间里,漂散开了一缕很淡的香味,王袅袅走近了一点,低声喊:“戚槐清?”
戚淮州睁开眼,眼前的血色消退干净,只剩下王袅袅眉心微蹙,有些担心的脸,他扯了下嘴角,“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喃喃着对我说,她真的很喜欢我爸,真的好想嫁给他。”
王袅袅忍不住为那个很傻很天真的女人叹口气。
但没有这么巧的事,何况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显而易见的骗局,所以她用问句表达出肯定句的意思:“车祸不是意外吧?”
戚槐清眸色幽幽的:“为什么会这么问?”
王袅袅道:“算算时间,那时候的戚董事长,应该已经娶了现在的戚夫人,我觉得他不太可能……”
她略作停顿,戚槐清就接了话,“不可能放弃戚夫人,娶我妈,对吧?”
王袅袅是这个意思。
戚槐清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你的怀疑是对的,我妈是被骗了的,那场车祸里,死的本应该是我和她两个人。”
“是谁设计的车祸?”王袅袅心思兜转,是怕将戚槐清母子视作累赘,怕被缠上的戚父?还是得知丈夫在外有个私生子,怕地位受到威胁的戚夫人?
戚槐清脑海掠过那天初姒说的话——我当时随口诈了一下戚夫人,说她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她的反应不太对劲,好像真的知道什么?
嘴角轻轻一哂,戚槐清看向王袅袅,却突然没有任何铺垫的,调转了话锋:“要不要上楼看看?”
王袅袅往楼梯看了一眼,摇头:“不了吧。”
戚槐清说他妈妈的牌位一直放在这里,但她没有在一楼看到,肯定是放在楼上,还是不要贸然上去打扰吧。
“那我带你到外面转转?”戚槐清怕她在房子里待太久太闷。
王袅袅觉得可以,两人一起出门。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五点,冬季的白昼短,天边已经有了乌云,也像极了一个阴天。
“后来我去查了……”戚槐清又起了话头,王袅袅以为他是要说查了车祸,继续刚才未完的话,结果他眯着眼睛,“论起来,他们是我外公外婆,我查了他们家。”
盛雾雨的父母?王袅袅蹙眉,不太懂,为什么要去查他们?
戚槐清习惯性弯一下嘴角,但没有真实的笑意:“我觉得,能傻成我妈那样也不容易——十年没见过面的男人,偶然重逢,没多久就说要娶她,她竟然没有任何怀疑,所以我好奇,她到底是在一个怎样的家庭长大——她很少跟我提我的外公外婆。”
“我要是说我也好奇,你不会介意吧?”王袅袅摸摸鼻子,怎么说都是个成年人,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好像不只是单纯的“恋爱脑”了。
戚槐清边走边说:“当然不会——我查到,盛家一直想要一个儿子,所以哪怕家里的经济条件,其实养一个孩子都成问题,但还是在生了三个女儿之后,继续生。”
“我妈是大女儿,年龄比较大,能帮家里干活才被留下来,二女儿出生不到两个月,他们就拿去跟隔壁村一户人家换了两袋大米和半头猪。”
王袅袅一下停住脚步,神情错愕——换什么??
戚槐清双手落在口袋里,也停了下来,平静地说:“儿子出生后,他们就计划好,等三女儿将来长大了,就拿三女儿换彩礼,给儿子娶妻。”
“……”
王袅袅血压上来的同时,也有点明白盛雾雨为什么会那么天真。
盛家父母是这样的货色,日常肯定没少贬低打击盛雾雨,造成了盛雾雨自卑怯懦的性格,这样的女孩,往往没有什么判断能力,也会对强势的人言听计从。
而胆小的女孩,是很难鼓起勇气,在大庭广众下跳舞的,盛雾雨那份舞厅的工作,十有八九,也是盛家父母逼她去的吧——能做出买卖女儿的事,自然也不会在乎女儿在那种舞厅会不会有危险。
而戚槐清说的下一断话,也是肯定王袅袅这个猜测:“检查结果出来之前,我外婆就激烈反对我妈拿掉孩子,因为她觉得,可以拿这个孩子跟我爸要钱。”
王袅袅咬了咬后槽牙:“你妈妈,幸亏有那个朋友。”不然都不知道下半辈子是怎样的折磨。
“我也很感激她,可惜好人不长命,她在出工路上,被一个流浪汉盯上……”戚槐清的语调低沉下来,伴随着傍晚的凉风,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不过那个流浪汉,已经死了,听说是为了躲避警察,没注意看路,掉进河里淹死的。”
王袅袅眉心一跳,有些不安地转头看他,但他转瞬就换了一副语气,“她留下一个女儿,我帮她解决了工作,两个月前她发信息告诉我,说她要结婚了,挺好的。”
王袅袅斟酌地问:“那你,有对你的外公外婆,做出什么吗?”
比如,报复什么的?
毕竟追本溯源,盛家父母才是盛雾雨悲剧的罪魁祸首,他,能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