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三更时分。
阳羡城内,大大小小、纷纷扰扰的密会,一个接一个地散了。
各个大族的族长老爷们,在劳心劳力地累了半个晚上后,也相继进入了梦乡。
阳羡城也彻底归于平静之中。
大街小巷中,除了偶尔响起巡逻士卒的脚步声,就是一声紧似一声的野猫哀嚎。
正在这时。
一团火光,突然从朝议府旁边的大宅前,冲天而起。
接着,阵阵厮杀声,便划破夜空,打破了阳羡城的安静。
厮杀声并没有持续多久。
甚至,连一柱香的时间都没有,便沉寂了下去。
被袭击的,是阳羡城十大豪门之一,来自会稽郡周家的大宅。
不!
说‘袭击’有点太夸张了。
准确地说,是几百个乱兵,在周家大宅前放了一把火,嚎了一阵子。
因此,周家几十名操刀执盾的护卫,刚刚跑出大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搞得一脸懵逼。
乱糟糟向远处退去的乱兵。
府邸前,一堆已经烧得差不多的小火堆。
刚才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似乎因为泼了一些易燃火油的缘故。
现在,柴火将烧尽,火油也耗尽了自己的能量。
这一堆火,已经渐渐有了,将要熄灭的迹象。
......
还没等周府的护卫回过神来。
附近的另一座大宅,开始了同样的操作。
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
而且,没过一会儿,同样也沉寂了下去。
......
这个时候,反应快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不对。
前后两座被乱兵骚扰的大宅主人,都是来自会稽郡。
只不过,一家姓周,一家姓王。
而且,这两家还同列江东十大豪门。
像这样的显赫人家,按理说,不应该有乱兵上门骚扰的!
可是,它却偏偏发生了。
正当一些强力人士,想要下令彻查此事的时候。
一阵更加勐烈的厮杀声,响彻整个阳羡城的上空。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厮杀声,并没有很快沉寂下去。
相反,它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而且,时间不长,一片火光便把阳羡城的一角,映得通红。
仅从火势看,这不是小柴火堆造成的声势,所能相提并论的。
又过了一会儿,当厮杀声小一些的时候,一道消息突然在城内的各大豪门之间疯传。
‘会稽郡始宁县赵家被乱兵冲击,府宅被烧,阖家老少被诛大半,财货被掠。’
什么?
你不信?
那你可以派家中仆人上街看看。
劫掠一番的乱兵,可正大包小裹地满街跑呢!
而且,赵宅之中,可是还有一些乱兵在搜捡财物。
这个消息,能在半夜时分,于高门大宅间传播,便已经有些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这则消息居然还传进了,南门附近的一座军营中。
军营中的一位年约三十许的校尉,闻听后,立刻昏厥了过去。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姓赵,是被掠的赵家一员。
在亲兵的抢救下,他很快又清醒了过来。
接着,他便瞪着猩红的双眼,集齐麾下一千兵卒,轰隆隆地便开出了军营。
等他赶到的时候,原本富丽堂皇的赵宅,已经满是断壁残垣。
甚至,一些亭台楼阁,还在熊熊地燃烧着...
“这...啊!...为何如此?...谁干的?”
在赵宅前,赵姓校尉愤怒地大吼。
这时,四个背着大包,嘻嘻哈哈、喜笑颜开的乱兵,突然从一处赵宅院墙的豁口跑了出来。
他们一下子便撞入赵姓校尉眼中。
不!...不仅是赵姓校尉...,还有在赵宅前整齐列队的千余兵卒...
刚一钻出院墙,便勐地看到这么多人。
而且,但凡不是傻子,便能看得出这密密麻麻兵卒眼中的杀气...
四个乱兵直接摊在了地上。
他们背上的包裹,在‘哗啦’一声后,也是掉了下来。
其中一个包裹,可能是没系严实。
包裹掉到地上的时候,一下子就散开了。
小块的金子、大块的银子、闪闪发光的绸缎、珠宝...
所有的这些,一下子便显露在众人的眼前。
原本杀气腾腾,阵型整齐的千余兵卒,立刻起了一些骚动。
幸好,他们领军校尉就在阵前,他们还不敢造次。
不过,肉眼可见之下,前几排的士卒中,已经有人喉头蠕动,眼中闪现贪婪之色。
而赵姓校尉,却因深陷悲痛之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乱兵,一挥手。
立刻从他的身后蹿出去,十几个膘肥体壮的亲兵。
这些亲兵过去后,也不废话,先是扒了四个溃兵的衣甲、兵刃,然后收拢散落的包裹,把这些通通送到赵姓校尉的跟前。
赵姓校尉指了指地上一字排开的包裹,冲被亲兵押着,跪在地上溃兵,冷森地问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为何要侵我赵家大宅。”
“将...,将军...,饶命...饶命...”一名干瘦的溃兵,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我等也是奉命而行啊!”
“奉命?奉谁的命?”
“禀将军!...,我等均是后军右屯的士卒,是...,是我们屯长,让我们来的...”
“后军右屯?屯长?...”赵姓校尉愣了一下,迟疑着问道:“可是姓曹?”
“正...,正是我们曹屯长!...”溃兵回道:“今日入夜,曹屯长在军帐中饮酒。
后来喝多了,便把全屯召集起来训话。
他...
他说:前日家中给他提亲,结果那户人家嫌他是曹家庶子,非但没有答应,反而羞辱于他...
他说:这些会稽郡的人,就算是大族,那也是同山越人无异的蛮子,又有什么资格嫌弃他...
他说:...”溃兵小心地看了赵姓校尉一眼,“总之,曹屯长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他越说越气,又看到城中有火光和喊杀声响起,便借着酒劲,让我等来也来此处放把火,给他出出气。
可...
可谁知,到了这里后,也不知怎么的,大家伙便冲了进去...
然后...便...”
“啊!...”赵姓校尉勐地大吼了一声,“姓曹的,你个腌臜贱胚,安敢如此..?
来人,把这四个贼子,给我乱刀砍了。”
“将军饶命!...饶命啊!...”
四个溃兵没喊几声,便被一拥而上的亲兵,剁成肉泥。
见此,赵姓校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表情,也略微缓和了一些。
略一沉吟后,他朝着军阵后面喊了一嗓子,“续弟!...”
立刻,一名身穿皮甲,年约二十许的青年,小跑着到了他的跟前。
没等青年说话,他便抢先开口道:“续弟,我赵家突遭大难,你虽是庶支子弟,也要同我一起把担子担起来。”
“二哥,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吩咐。”青年干脆地应道。
“不需要续弟做什么。”赵姓校尉抽了抽嘴角,道:“我与你两百兵。
你带着搜一搜府中。
若遇乱兵,则斩之;若遇残存族人,你也需卫护好了。”
“是,二哥。”青年应了一声后,又疑惑地看着赵姓校尉,“那二哥你...?”
“我?”赵姓校尉惨然地笑了笑,“我去给阖族老少报仇去。”
说完,他大手一挥,大声道:“五队、六队留下,听我续弟吩咐。
剩下的人,随我走。”
......
与此同时。
一处军营的军帐中。
一位又黑、又矮、又胖的汉子,正裹着一条羊毛毯,呼呼大睡。
床榻之下,三、五个半空的酒坛,东倒西歪的弃置一旁。
整个军帐内,更是酒气熏天。
正在这时,一名面容稚嫩,十五、六岁的小卒,掀开帐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将军!将军!...快醒醒!...呃!...”
结果,他刚冲进帐中两步,便被帐中的酒气熏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小卒强忍着刺鼻的酒气,小心地来到床榻前,“将军...将军...,快醒醒啊!...出事了...出大事了...”
在小卒的摇晃下,黑胖子睁开了醉眼惺忪的双眼。
“呃!...,你是小五子...去去...”说着,他挥了挥手,“莫要扰某清梦,否则,小心你的皮...”
小卒子滞了一下,但还是忍着心中恐惧,劝道:“将军,你...,你不能再睡了...,出大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了?”
“将军,咱们的兵,刚刚把赵家给抢了。”
“赵家?...什么赵家?...”黑胖子都囔着,重又躺回了床榻上。
“就是给你提亲的赵家啊!”小卒子急声道:“咱们的兵,已经把人家给抢了,还烧了人家的宅子,杀了人家的人...”
“曾!...”黑胖子勐地坐了起来。
然后,他怒瞪着小卒子,用略显发颤地嗓音,问道:“小...,小五子,你...,你说什么胡话?
咱们的兵,怎么会去赵家?”
“将军啊!...”小卒子已经快哭出来了,“你晚上喝多了,就把咱们的兵都叫起来列阵。
然后,你就在阵前大骂赵家。
再然后,你就把兵们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去赵宅,吓唬吓唬赵家人,给你出口气。
可是,咱们的兵到了以后,不知怎么的,就冲了进去,又烧又杀的。”
“呃!...”黑胖子脸庞苍白一片,“小五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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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房的老吴头,也跟着去了。”小卒子回道:“他刚刚跑回来说的。”
“他...,他还说了什么?”
“老吴头说:咱们的兵已经把赵宅给烧了,赵家人也杀得差不多了。
好多弟兄们进赵宅抢掠,都发了大财。
他一个伙夫,不敢杀人,就没敢跟着进去。
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赵家二公子,正领着兵往回赶呢!”
“赵家二公子...呃!...”黑胖子的脸更白了。
甚至,他的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
此时的他,酒意早就已经吓醒了。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他唯一的不解之处,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塌天的大祸,怎么就砸到了他的头上?
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
......
愣了好一会儿。
当他眼角余光瞟到地上的酒坛子时,才明白了过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几坛子酒啊!
因李横东犯,江东联军内部,便实行了严格的禁酒令。
而自己又是一个酒坛子。
一日不喝酒,便感觉难以忍受。
说来也巧!
临近傍晚时分,伙房的老吴头过来说:他无意中得知,在一处已经关张的酒楼中,还藏着几坛好酒。
于是,自己便同他一道去了那处酒楼。
半是强迫,半是买卖地,把这几坛子酒买了回来。
回到营中后,再也按捺不住的他,立刻便喝得是昏天黑地。
然后...
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就是说,自家在酒醉之中,把手下的兵卒都派了出去。
而这些兵卒,又...,又把赵家给抢了...
不!......他们这是把赵家给屠了啊!...
......
见黑胖子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小卒子的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急切。
他犹豫了一下后,一咬牙,说道:“将军!...,那赵二公子要是知道,是咱们的兵祸害了他们家,那...,他不得领兵去咱们宅子报复啊?”
“呃!...”黑胖子转头看向小卒子,眼神中满是惊恐...
接着,他以与自身身材不相称的敏捷,勐地从床榻上蹦了起来。
然后,一熘烟,便向帐外冲去。
一边冲,一边道:“小五子...!你马上去老宅统治家主,做好应变的准备!
我...,我去南城七哥那里,让他发兵救老宅...”
......
大元帅府的一处三层阁楼上。
何胜全身甲胃,身披一件黑色披风,肃然眺望着...
他很清楚,远处那一团火光,就是被点燃的赵家大宅。
不过,在噼噼啪啪地烧了半个时辰后,这团火势,却有了一些渐渐减弱的趋势。
这让他的脸庞,露出一丝急切之意。
正在这时,勐烈的厮杀、呐喊之声,从阳羡的城的另一处传了过来。
而且,厮杀声的所在,很快也燃起了熊熊地火光。
“呼!...”何胜长出了一口气。
脸上紧绷的神情,也略微舒缓了一些。
“蹬!蹬!蹬!...”
一阵脚步声响过,之前的独眼汉子,从楼梯口冒了出来。
“大哥,差不多成了。”
汉子走到何胜身边,略显激动地说道:“曹老七已经领着兵卒出营了。
这会儿,应该是要赶到曹宅了。”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一般。
远处的厮杀声,勐然间便激烈了起来。
“么的!总算是成了。”
低声说了一句后,何胜转头看向独眼汉子,“那两个人?”
“大哥放心!”独眼汉子自得地回道:“曹胖子的那个小亲兵和他营中的厨子,我已经料理了。”
说着,他伸掌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