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戈的劝降之旅非常顺利。
当天日落时分,李横军的旗帜,便插到了‘安府’、‘道左’两堡的城头上。
不过,比陆戈有骨气的是,‘安府’、‘道左’两堡的守将,并没有投降,而是直接跑回了阳羡城。
他们的回归,也把前沿的最新情况,以最快的速度带了回去。
......
当得知三堡是以这样一种滑稽的方式陷落的时候,江东众豪门和江东联军的指挥层,集体处于石化状态。
这仗还怎么打?
什么坚固城池、什么十万大军...
只要李横手里握着豪门子弟的战俘,这一切的一切,都会顷刻间倒塌、覆灭。
李横拿下‘山右’、‘安府’、‘道左’后,离阳羡城不过二十多里而已。
可以说,李横的兵峰,已经是直抵阳羡。
不过!
在三堡与阳羡之间,有十道巨大的壕沟。
而李横大军数万人,所需粮草繁多。
这些壕沟,虽然挡不住李横的大军,但他的粮草要想过来,却至少需要三日时间。
这三日,也是留给江东豪门最后的缓冲时间。
其实用不了三日。
‘安府’、‘道左’两堡守将逃回来的当天夜里,十五家豪门,便打开阳羡城的城门跑了。
被他们裹挟着一起跑的,还有阳羡城的守军两千人,阳羡城北一座副城的守军五千人。
也就是说,城外的一座副城,已经由原来的一万守军,直接缩减到了五千。
其实,这些军卒也算不得是被这些豪门裹挟的。
因为,他们本身便是这些豪门的私兵
......
同样是在这一天的夜里。
阳羡城内的一百多家豪门,或是三五家,或是十家、八家,在各家的密室中,开起了一个个的小圈子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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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会议虽多,但真正能影响阳羡未来局势的,也只是其中的两场罢了。
其中的一场,便是在朝议府内的一间精舍中召开的。
与会的,也是江东最大的十家豪门:陆、朱、顾、张、虞、盛、周、王、邹、钱。
这十家,不仅是江东众豪门的核心,更是江东两郡事实上的主宰。
任何事情,只要他们十家赞成,那么,即便其他所有的豪门都反对,也没什么用。
因此,尽管阳羡城现在的局势极其严峻,但这十家豪门的主事人,却依然稳得住。
精舍内,会议召开前的空档里,一些彼此交好的主事人,还有心思端着茶汤,闲聊几句。
可以说,整个精舍内的氛围,并不显得多么凝重。
相反,随着一声声低笑的响起,倒是让精舍内透出几分轻松、欢快的意味来。
正在这时。
‘哗啦啦’的甲叶碰撞之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接着,随着门扉的开启,一身青色长袍,面容忠厚的陆儁,缓步迈了进来。
与此同时,门外密密麻麻的甲胃,在灯光的映照下,也把森冷的寒光,投进了精舍内。
这也让精舍内的气氛微微一凝。
陆儁入内后,立刻双手抱拳,冲着室内的众人,环行了一礼。
“诸位仁兄海涵,有件事耽搁了一下,儁就晚来了一步。”
“陆族长不必如此!”
一位满头银发,但却精神矍铄,胖乎乎的老者,伸出肉肉的手掌摆了摆,道:“我等也是刚到。”
待陆儁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后,他又指了指已经闭合的门扉,“陆族长,你现在已经带着甲士出入了?”
陆儁脸孔微微一红,略显尴尬地说道:“朱兄莫怪,小弟向来胆小。
不过,值此非常时期,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嗯!...”胖老者皱了皱眉,但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陆族长说得不错...,看来,老夫也得布置一番了...”
说着,他又抬头看向众人,“诸位,我们都要小心一些才好啊...”
“正是如此!...”
“朱兄提醒得甚是...”
“确实需要小心了...”
......
一片应和声过后,屋内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是,大家把目光,都投在了陆儁的身上。
见此,陆儁干咳了一声,肃容沉声道:“诸位,儁之所以迟到,却是去确认了一件事。
就在刚刚,程、孙、赵等十五家,已经离城别走。
随他们一起的,还有城内的两千兵卒和东山副城的五千人。”
此言一出,室内寂静无声,众人面色大变。
过了许久,之前的胖老者,才喃喃道:“这...,未到最后,他们又何必如此呢?”
“陆族长!...”另一位矮瘦的中年人,冲着陆儁微一拱手,道:“随彼辈离开的,可是他们自家的私兵?”
“正是如此!”陆儁点头应道。
“如此的话,倒也还说得过去...”矮瘦的中年人长出了一口气,略显放松地环顾四下一圈后,说道:“否则,我等恐怕等不到那李横到此,便要死于乱兵之下了。”
听到此话,屋内众人立刻心有戚戚然地,纷纷点头。
确实是这样。
若是有别家的私兵,也跟着那些豪门跑了的话,那就说明:江东联军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他们的主导权,或者说,一些部队的主导权,已经不在原来家族的控制之下。
对于屋内的各位江东大族之长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
甚至,旦夕之间,便有可能身死族灭。
尽管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但这些大族之长,却依旧感觉心中恐慌。
此时,他们也才明白了,陆儁为何突然带着甲士出行。
这是给吓得!
想到此处,众人不约而同地都暗暗决定:回去之后,立刻调一支可靠的家族武力,放在身边听用。
......
屋内众人各怀心思地沉吟了起来。
屋中也陡然静了下去。
过了许久之后,胖老者才干咳了一声后,缓缓地开口道:“诸位,我今日密聚于此处,可不是为了讨论这些杂事的。
三、五日之后,那李横可就要兵临城下了。
究竟要怎样?今日总要拿出个章程来才好。
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不!...还是不要再拖下去了...”
说到此处,胖老者原本昏暗、无神的小眼睛,突然精芒四射地扫视了众人一番,“就说今天晚上阳羡城吧!
在密会商议的,可就不仅仅是我等啊!
诸位身为大族之长,应该也都收到了一些消息。
因此,即便是为了自身考量,我等也务必要尽快拿出一个章程出来。”说着,他又转头看向陆儁,“陆族长,你为这一届‘大朝议’的议长,就先开个头吧!”
闻言,陆儁心里苦笑了一下。
大朝议?
江东众豪门分崩离析在即,哪里还有什么大朝议啊?
不过,他倒也不抵触先开口。
毕竟,情况已经如此严峻,先开口、晚张口,又有什么区别?
......
想到此处,他脸容一肃,沉声道:“朱兄既让儁先说,那儁就先说。
儁觉得,应该立刻派出使者,去北面,向李横请降。”
“嘶!...嘶!...嘶!...”室内满是吸气之声。
众人没有想到,陆儁会如此干脆地提出投降。
室内沉寂了片刻后,一名身材颀长,气质儒雅的老者开口道:“陆贤弟,我等...,我等...,尚有十余万兵马,缘何就到了要投降的地步了?”
陆儁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位顾家的族长。
心中不觉泛起一丝鄙夷。
这老小子枉为一大族之长。
现在什么情况不知道吗?
什么十余万兵马?
那十余万兵马要是真的管用,他们这些还用在这里密会,来讨论未来的出路?
......
尽管心中鄙夷,但陆、顾两家一向交好,所以,陆儁还是耐着性子,温和地说道:“顾兄!...,正因为我等现下还有这么多兵马,所以,此时向李横纳降的话,尚能保全身家性命啊!”
“呃!...这...”儒雅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陆兄的意思是...,彷丹阳郡殷家之例?”
“正是如此!”
“可...这...”儒雅老者满脸不甘地都囔了几句。
最后,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后,便也不吭声了。
室内沉寂了片刻后,之前开口的矮瘦中年人,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道:“诸位,要不...,我们跑吧?”
“跑!?...”
室内众人低头沉吟着,开始思索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不过,陆儁却是不屑地嗤笑了一下,“跑?
阳羡城内,光是我们十家的族人,便有三千五百余人。
这三千五百人,可不都是青壮。
还有大量的老弱妇孺呢!
带着这些人,我们能往哪跑,又能跑得有多快。
若是被李横于半路上追到,那立时就是阖族被灭的结局。”
“这...”矮瘦中年人不甘地道:“缘何那十五个小族跑得,我们就跑不得?”
陆儁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钱家主,这十五家小族,可都是会稽郡南部的。
李横军打到那里,至少还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谁知天下大势,又会有怎样的演变。
又或许...,李横因与其他势力交战,而根本就打不到那里,也说不定...”
“其他势力?”矮瘦中年人愣了一下。
“北面孙权...,西面刘表...”陆儁提点了两句。
“这!...倒也确实如此...”矮瘦中年人,一脸恍然地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低喃话语落下,室内重又恢复寂静。
只不过,一股诡异的气氛,不觉在室内流动起来。
而且,除了陆儁外,其他的七人,总是不觉用眼角,瞟向北面交落里的两人。
这两人均年约四旬左右,且身形是一高一矮。
高的很瘦,矮的又很胖。
高瘦之人,乃会稽郡的郡治--会稽县的大族,周家的主事人。
矮胖之人,则是会稽郡大县诸暨的大族,王家的主事人。
见到室内众人如此,高瘦之人与矮胖之人,彼此苦笑着对视了一眼。
接着,高瘦之人站起来,双手抱拳,冲着室内众人环行了一礼后,干脆地道:“诸位仁兄,我和王贤弟...,其实是同意陆族长的提议的。”
他说完之后,一旁的矮胖子立刻也站起来,冲着众人点头示意,以表示对高瘦之人的赞同。
室内又是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之前的白发胖老者,才吃吃地问道:“周族长、王族长,两位缘何如此...?”
“诸位!...”高瘦之人苦笑这拱了拱手,解释道:“会稽、吴两郡、虽是比邻而居,但诸位久处吴郡膏腴之地,又如何能知,我们这些会稽大族之苦啊?”
白发胖老者疑惑地看着高瘦之人,“周家主,不知这会稽之苦是...?”
“山越人!”
“山越人?”白发胖老者哑然失笑道:“周家主,你怕是不知,我吴郡有多少山越人吧?
哦!...不!...
我吴郡的山越人,几乎是一年一小叛,三年一大叛?
而且,这江东之地,不是向来如此吗?”
话音刚落,室内便响起一片低低的浅笑声。
似乎,他们都在嘲笑高瘦之人,有点小题大做了。
“朱家主说的虽是不错,可...”高瘦之人继续苦笑道:“可那是江东其他郡,在我们会稽郡,却是完全不同的。”
“不同?”白发胖老者愣了一下,“如此,还请周家主与我等解惑?”
“这...好吧!”高瘦之人点了点头后,又冲着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在江东其他郡,虽也遍布大量山越人。
但于诸郡而言,这些山越人不过是疥癣之疾。
之所以这么说,便是因为,彼辈虽年年作乱,但却总能很快被镇压下去。
而我会稽郡,则完全不同...”说着,他又是满脸苦意地摇了摇头,“在会稽郡,除北面的会稽、山阴、余姚、诸暨四县外,其他十一个县,在面对山越人的时候,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压服他们,而是怎么样挡住他们?”
“挡住?”室内众人惊愕地看向他。
“不错!”高瘦之人解释道:“因为,在这些地方,我们面对的,从来不是山越人会不会叛乱?
而是,他们什么时候,从南面的大山下来抢掠?
即便是北面的会稽、山阴、余姚、诸暨四县,有时也会面临数万,甚至十余万的山越人侵袭。
可以说,在会稽郡,除了郡治--会稽城外,没有哪座城池,是没有被山越人攻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