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汀堡’之后,是‘山右’、‘安府’、‘道左’三堡。”
壮硕身影的豪迈嗓音,继续在大殿中回荡着。
“此三堡,是规制相同,长宽均为五百步的军堡。”
“现下,每堡内,各驻有军卒一千人。”
“三堡,前一后二,呈‘品’字形排列。每堡之间,相隔不足五百步。”
“李横若攻前堡,则后两堡可呼应增援!”
“同样,李横若攻后堡,则前堡也可截断攻堡士卒的后路。”
“故此...”
......
“三堡后又二十里,便是阳羡城。
“在这二十里内,我等发民夫百万,耗时数月之久,一共挖了十条宽二十步,长三里,深三丈的壕沟。”
“李横数万大军来犯,所携粮草辎重如山似海。
不说别的,光是把这些兵马和粮草辎重运过十条壕沟,他就得耗费一些心力和时间。”
......
“下面,我再来说说阳羡城!”
“现下的阳羡城,不仅城高墙厚,且滚木、礌石等各项守城物资,无一不充沛。”
“城内守城兵卒,尚有近六万之众。”
“城外,还有三座副城。”
“其中,城北的两座副城,每城驻兵一万;城南的副城,因是屯粮重地,更有高达两万兵马守御。”
说到此处时,壮硕身影停下来,在沉吟了片刻后,才又接着道:“诸公,我于刚才,新收到一份敌情通报。
通报中言说:李横派心腹大将,增兵七千,防守广德县。
若此事为真,则那李横必已知晓:屯兵乌程的刘皇叔,正准备偷袭丹阳南部诸县。”
话音刚落,大殿中便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声音。
很明显!
殿中众人,也就是江东众豪门,应该是把刘备这支兵马,当做一个杀手锏来看待的。
他们或许想着...
在李横顿兵于阳羡城下时,派刘备领兵从南面偷袭丹阳郡,就能截断李横的后路。
到时候,或许就能让李横首尾不能兼顾,就此兵败于阳羡城下。
可是,现在...
殿中的‘嗡嗡...’声越来越大...
可这声响达到最大之后,却又开始逐渐减弱起来。
最后,当整个大殿重又寂静无声的时候,壮硕身影干咳了一声,说道:“想必诸公已是知晓:若李横有了防备,刘皇叔这支兵马,恐不能如我等之前所想,收奇兵之效也。
故此,胜私下揣之。
与其如此,莫不如,就把刘皇叔调来阳羡这里...”
说着,他还双手抱拳,冲着四周环施一礼。
大殿内又是一阵“嗡嗡...”之声。
“肃静!肃静!...”
作为议长,陆儁终于开始,维持起殿内的秩序来。
待殿内重归寂静后,他才转头看向壮硕身影,“若是把刘皇叔这支兵马调到阳羡,不知何帅打算把他们用到何处?
是放在阳羡城内?还是...?”
“自然不能放在阳羡城内!”壮硕身影肯定地回道:“刘皇叔所部,现下约有一万一千余众。
其中大部,虽为操练仅数月的新募之卒,但也有数千老卒。
再加上刘皇叔麾下数员大将...其战力不可小视。
嗯!...
把这样一支战力彪悍的兵马放在阳羡城,若是变生肘腋...,城内虽有六万兵马,恐也不能制也!”
“那...”陆儁迟疑着问道:“何帅的意思是?”
“胜之愚见,似可让刘皇叔所部镇守城北的东山副城!”
“东山副城?”
陆儁缓缓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现下镇守东山副城的一万兵马,何帅又打算如何处置?”
“这一万兵马,可直接让他们进阳羡城,以增强城内的守御力量。”
“那样的话...”陆儁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阳羡城内可就有七万兵马了。
再加上五万壮丁和我等江东诸族的卷属,整个阳羡城内,恐将有十五万人。
这十五万人,每日消耗的粮草如山似海。
城南副城,虽离得不远,仅在千步之外...
可李横若是围城的话...”说着,他一脸凝重地看向壮硕身影:“我等与城南副城的联系,岂不要断绝...?”
壮硕身影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得,“请陆公及殿中诸公且放宽心!此处防御漏洞,胜已于月前察知。”
“已于月前察知?”陆儁愣了一下,“那何帅...?”
“胜已遣人秘密挖了五条地道,与城南副城相连。”何胜回道:“如此,即便李横日后围了阳羡城,我等也可通过地道,从城南副城输运粮草。
因此事关乎粮草安危大计,为妨泄密,故胜未向诸公周知。
胜本想着,开战之后,再报与诸公。
不过,既然陆公今日提起了此事,现在与诸公周知,倒也无妨。
毕竟,我等明日就要与李横接战。
阳羡城也已戒严,许进不许出。
而阳羡以北,更是侦骑密布,岗哨林立。
即便有李横密探侦知此事,恐也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陆儁点了点头,又沉吟了片刻后,才清了清嗓子,看向殿内的众人,“诸公!
何帅刚才所提之议:调刘皇叔北上,可有人反对?
反对者,请举手!”
......
第二日,清晨。
数骑自北方而来的信使,急匆匆地冲进,位于乌程县北面的一座宽大军营。
凌乱、急促的蹄声,在打破了清晨宁静的同时,也让这座沉睡的军营,渐渐地复苏起来。
一盏茶之后。
中军帅帐内。
仅仅披着一件长袍,一脸睡意,眼角还残留一粒眼屎的刘备,正端坐在主位上,一脸凝重地端详着手中的帛书。
就在这时。
军师--赵文、孙乾、简雍、糜竺及关、张、赵诸将,也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这些人看到刘备阴沉的脸庞,倒也没有吱声,只是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默默地站好。
过了一会儿,当不再有人进来的时候,帐中便陡然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刘备长出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向帐内。
“诸位都来了。”刘备抖了抖手中的帛书,道:“这是阳羡信使刚刚送来的‘大朝议’决议。
他们让我即刻提兵北上,去阳羡城北的东山副城驻防。”
话音刚落,武将队列里,站在关羽下首的张飞,便愤愤地冷哼了一声,“什么狗屁‘大朝议’。
不过是一群贼厮鸟而已。
彼辈也敢给大哥下令...”
话未说完,刘备已是摆摆手,打断了他,“翼德莫要聒噪!”
说完,他又把手中帛书递给一旁的近侍,“诸位先看看此书,之后,我们再详地议一议。”
盏茶之后。
传阅过一圈的帛书,又被近侍恭敬地放在了刘备的帅桉上。
见此,刘备先是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诸位,阳羡城内的江东众豪门,是不是已经察觉了?”
话虽然是对着帐内众人说的,但刘备的眼神却一直盯着,在文官首位上,坐着轮椅的赵文。
见此,赵文微微一笑,双手抱拳道:“主公勿忧!
在我军内部,此事也仅有帐内诸人可知。
江东众豪门又如何能知之?”
“可...”说着,刘备抓起帅桉上的帛书,又抖了一抖,略显懊恼地道:“他们既然不知,为何要发这个?”
“主公,这应是李横增兵广德的缘故。”
“广德?”刘备愣了一下,“即便增了兵,广德也只有六、千人,且都是李横从各地抽调的守备营。
这...
这么点人,怎么可能挡得住我们?”
“此是主公的想法!”赵文回道:“但安坐于阳羡城内的江东众豪门,却不这么想。”
“哦!...,军师的意思是?”
“主公,文估算着。
阳羡那里原本的打算,是趁着李横主力不在,让我等就此取了丹阳,以此截断李横的后路。
这样一来,不但解了阳羡之困,甚至,让李横就此兵败身死,也未可知。
可是,李横现下突然增兵广德。
那就说明:他对此已经有了防备。
若是李横在丹阳郡布置了后手的话,那...
那我等这一万多兵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取丹阳,截断李横后路。
也就是说:对江东众豪门而言,我们这一路奇兵已经失去了作用。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就把我们拉到阳羡,增强一下阳羡的防御。
这些江东豪门可能还想着,既然养了我们这么长时间,那值此生死关头,总要让我等出一份力才是。”
“喝!...”张飞又是一声暴吼,“这群贼厮鸟!...”
这一回,刘备却是没有理会张飞。
他只是搓了搓双手,满是懊恼地说道:“可如此的话,却是让备坐蜡矣!
我等原本可是打算:借李横与江东豪门混战之机,直接东进丹阳,再由丹阳南部,进入长沙郡。
可现在...”说到此处,刘备皱眉沉吟了片刻后,才一咬牙,沉声道:“军师,要不...,我们现在直接走...?
那李横即在广德增兵,那其他诸县势必空虚。
我们不去广德的话,想他们也阻不住我们。”
“主公,此策不可行!”赵文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
“这...,这是为何?”
“主公,丹阳郡毕竟是李横的地盘!”赵文略显凝重地说道:“阳羡发来的帛书已是说过了,李横进犯阳羡之兵不足五万。
且,其中尚有一万是空手的辎重兵。
可以文这数月观察,李横在丹阳郡至少可集兵十万。”
“呃!...军师的意思是...?”刘备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惧意,“李横虽来吴郡征讨,但在丹阳,他却留了至少五万兵马?”
“应是如此!”赵文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若是我们轻率地进入丹阳郡,即便与沿途所经各县秋毫无犯,可万一李横集兵,在某处设下埋伏,那我等可就...”
“这...”刘备阴沉着脸,沉吟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是不甘和无奈地说道:“军师,如此说来,我等似乎也只能北上阳羡了。
之后,再依与李横所约,助他烧了江东豪门的粮草...
可即便一切顺遂,那李横最后也只允我等带走三千人。
那样的话,我等辛苦数月所积之兵马,岂不要放弃大半...”
“主公!”赵文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无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好在那李横答应了,要把之前俘获的一些卷属和将校,归还于主公...
这倒也算是有得有失...”
赵文的话,让刘备脸上的不甘,稍微澹下去一些。
不过,在沉吟了片刻后,他又问道:“军师,只带三千兵马去长沙,是否有些太少了?”
“主公勿忧!”赵文微微一笑,脸上露出自信之色。“长沙虽是大郡,但郡内承平日久,久无战事。
其郡之兵因久不习战事,恐无多少战力。
以文度之。
主公若率虎狼之师前往,虽只兵马三千,但郡内主事之人必不敢轻动。
若主公嫌麾下兵少,最多我等以剿匪之名,打下一、二县城,取得一些钱粮后,再招募兵勇即刻。”
刘备沉吟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脸上忧虑更加澹了下去。
“军师之策甚好。备觉得,依军师所言而行,应可成事!”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帐内的其他人,“诸位觉得如何?”
帐内沉默片刻后,一张红脸的关羽干咳了一声,冲着刘备及赵文一拱手,道:“大哥、军师,羽有一处,颇感不安!”
“不安...?”刘备愣了一下。
关羽点了点头,肯定地回道:“不安!”
“是何不安?”
“大哥、军师!”关羽说道:“来日到了阳羡后,若是我等烧了豪门联军的粮草大营,其实也就相当于助那李横,破了这江东两郡的豪门联军。
毕竟,江东豪门十余万大军猬集于阳羡一带,若是粮草短缺,其必不能持久矣。
羽所虑者,便是那李横在大势已定之下,是否还会信守前番约定,送我等去长沙?”
“这...,二弟的意思是...?”刘备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色,“李横会毁约?”
“就算不毁约...”关羽沉声道:“可是...,若是我等上船之后,他们再...”说着,他又神掌做了一个下噼的动作。
“军师?”刘备转头看向赵文。
赵文“呵呵...”一笑,轻松地道:“主公,二将军,不必如此。
若李横还是潜山中的一个山贼,或许还会做此等不义之事。
可他现下已是闻名天下的一路诸侯。
若是连这点信义都不讲,那他如何割据一方,又如何取信麾下众多的文官、武将...
倘他真要如此的话,其必会为天下所弃,而亡无日矣。
文观那李横,其志向不小,应不会行此不智之事。
且那李横若是存了欺骗主公的心思,为了取信主公,主公及各位将军的家卷,此时应已是提前放还了回来。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要让我等先做完事,才会放还家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