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天二年的正月,朱以海过的很不顺心。
关中战场成了他的一个心病,日夜提心吊胆,搞的他失眠多梦,经常梦到明军大败,一溃千里,大好局面葬送。
可人远在南京,相距西安何止千里。
现在从南京到西安的消息传递,是从南京沿江到九江,再到南昌经袁州到长沙,然后走洞庭湖南面经常德到夷昌,再北上郧阳,再沿汉水到汉中,然后栈道到凤翔,再到西安,这一圈绕下来,足有五千里。
就算再怎么水陆快马加鞭,一来一往都需要半个月。
好在关中虽然失控,但蜀中却好消息不少,张献忠接受了招抚,起码是表面上接受了招降,大明川军和西营停止了战斗。
张献忠仍据有成都等五府之地,双方划线停战,互不相犯,开启谈判。
虽然很快文安之又奏报,说张献忠正在成都等地到处抢掠财宝,收集粮草,开始调兵川北,随时有入汉中之意。
但朱以海仍然不慌。
起码现在川中停战,川军开始整编了。
川陕两地,能有一地在控制之中,总还算不幸中的万幸。文安之、李赤心、王光恩、秦良玉都开始在调动兵马,奔赴汉中,至于最后到底是清军先入汉中,还是明军先入汉中,又或张献忠先入汉中,这个现在倒是未知。
最坏的消息是清军大败关中明军,趁胜杀入汉中,占据这个战略要地。
其次是张献忠抢先一步入汉中,但这不算最坏的,万一真让张献忠抢了先,朱以海则已拟计划,给文安之也传了旨意,真要如此,那就让文安之秦良玉他们赶紧把成都等五府给先夺回来,把张献忠堵在四川之外,让他跟清军先一争长短。
好消息当然是明军抢先一步占据汉中,甚至关中的明军只是失利,并不会大溃,仍保全主力,若如此的话,那可就真是万分幸运了。
当然,朱以海对此也不抱什么希望。
等到正月过完后,朱以海的重心开始转回江南,再无心息去对关陇汉中之地胡思乱想了,因为此时江南局势也已经有了新的变化。
江宁城里的严我公倒是跟他相安无事,两人甚至还能经常暗里见见面聊天喝茶。
朱以海在江宁、镇江、扬州练兵,打造军械等,严我公在江宁城里继续肃清那些汉奸走狗,以守城为名,借着清理奸细的由头,除掉了许多投降派、汉奸等,砍了很多汉奸头,抄了许多投降派的家,大批的银子又以赎城银的名头送到了朱以海手里。
严我公也一边在城里练兵,他的标营现在扩编至一万人,也一样日夜操练,江宁外面看着好像随时失守,实际上严我公的标营训练虽辛苦,但待遇不错,赏赐不断,而且粮食得到保证。
江宁城中的人口越来越少。
每天都有大批百姓被严我公送出城,一批批的,各行工匠等优先送出城,给朱以海提供了不少优秀人才。
减少的人口倒是也让江宁城粮食压力减轻不少。
当然,其实对于不少江宁百姓来说,现在也并没有出现严重饥荒,因为朱以海特意放开了一个黑市,允许江宁百姓来交易。
甚至每隔几天,还允许城中百姓出城砍柴等等。
总之,百姓的民生虽然有影响,但不至于出现围城粮尽食人的现象。
不过严我公给北京的奏章,却是一封接一封,一封比一封写的危急。
他还不断的给康喀喇、刘应宾、谭泰等这些人去信,让他们赶紧带兵来解围。
······
正月,十五。
元宵节。
应天,茅山下。
珠玛喇看着初升的太阳,心里十分焦燥。
他决定带两千杭州驻防八旗北上增援江宁后,一直不顺利。
珠玛喇认为救兵如救火,必须得迅速。
所以他计划是带上郑继武的三千骑兵,凑五千骑兵迅速北上,以日行三百里的速度,用三天时间赶到江宁增援,以解救危局。
一天三百里,这个速度对于八旗来说不是问题,他们甚至可以在七天时间里,奔袭一千五百到两千里,展开长途奔袭,甚至还能在奔袭途中连续作战。
所需要的只是一人双马,携带半月干粮,仅带一些必要的作战武器和一些弓箭,不带多余物资。
可当他赶到约定好会师的湖州时,在那里等了三天,都没等到郑继武的骑兵,派人催问,郑继武说他的三千骑兵还没汇集好,说是天气寒冷,道路雪雨结冰难行。
后来又说他的三千骑兵,马骡数量不足,无法行军太快。
总之理由不断,迟迟不至。
最后等的没耐心的珠玛喇只得决定独自北上,但已经耽误了五天,加上从杭州到湖州又用了一天多,等于七天过去了。
不再等郑继武的珠玛喇率两千骑北上,但接下来的行程也不顺利,寒风刺骨倒不是问题,风雪飘飘对这些耐寒冷常见冰雪白八旗兵来说也不怕。
可是他们一路上,居然不断的遇到袭击阻拦。
尤其是到了夜里,伏击层出不穷,虽然每次都是埋伏一波就跑,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伤亡,但这种骚乱却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
刚开始遇伏击时,珠玛喇十分谨慎,小心侦察,仔细调查,然后出击,甚至击退埋伏后,还要追击,但后来发现虽然他们骑马速度快,但追起来并不占上风,那些人神出鬼没,甚至会引他们到那些陷阱上。
陷阱也是各式各样,有挖上大坑里面栽上尖刺,然后再上面铺好再撒上雪掩饰,或是引他们到那些冰面上。
明军走的是厚冰层的地方,但有些地方冰层却薄,骑兵冲过去,往往就会破冰坠入。
他们甚至在有的地方埋上火药,引他们过去后点燃引爆。
反正珠玛喇他们吃了不少亏上了不少当,后来渐渐的也就谨慎起来了,如果遇伏击散后,便不再追击。
可路上伏击太多,哪怕每次造成伤亡不大,却也让他们不敢吊以轻心,只得不断派人在前探路,尤其是晚上休息时越发得小心。
本来一天能行三百里,现在百里都难。
经湖州入常州宜兴,再入应天府,经溧阳入溧水境内,到了茅山脚下。
本来计划五天从杭州到江宁城,可路上跑了半个月了,风雪中吃尽了苦,受够了袭扰,人马都饿瘦一大圈。
不少八旗甚至都冻出了疮。
甚至携带的十五日干粮草料也都消耗的差不多了,一路上还折损了不少马匹。
但在宜兴和溧阳县城,他们都没敢进,也没有补给,因为那里是明军占据着,他们不但得偷偷的趁夜溜过去,甚至还被发觉,给撵了半天,又折损了一些人马。
好在赶到溧水的时候,超勇公郑继武终于紧赶慢赶的来了,带来了三千马骡浙军,甚至还给珠玛喇他们带来了一些补给。
半个月来,珠玛喇他们也终于能够吃上一顿热乎饭了。
昨晚算是他们睡的最安稳的一觉了,有郑继武的浙营为他们站岗放哨,他们难得可以在帐篷中暖暖睡一觉。
晨雾在朝阳下慢慢消散。
珠玛喇打了个哈欠,也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虽然他心中仍然焦虑,不知道江宁城现在局势如何了。
但起码他距离江宁城已经极近了。
“赶紧用饭,然后启程,今天务必赶到江宁城下,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了。也不知道苏松的兵马,是不是早就到了!”
本想赶个早,谁知现在却浪费这么多时间。
正交待,突然有烟随风传来,初时还以为是雾气,结果到了近前十分刺鼻,才知是烟火。
“哪来的烟火?”
一名清军奔来,脸色慌张。
“营中失火!”
珠玛喇疑惑,怎么会失火?
这时,有喊杀声传来。
超勇公郑继武带着一队家丁奔来,远远的就喊,“珠侍郎,明贼,明军袭营!”
这半个月,珠玛喇遇到的各种伏击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次了,所以刚听到袭营时甚至没有慌乱。
以为又是明军的袭扰罢了,可能还是明贼的地方士绅团练所为。
可是他很快醒悟过来,发现不对劲,如果真是明贼来袭,那么负责在外围防守的郑继武巡骑,怎么就没有半点警示?
就算外面的巡骑没发现,那营中值守的士兵,也应当看到明贼后赶紧发出警报啊。
但毫无动静。
甚至这烟火好像是从内营的他们八旗营中起的。
珠玛喇想到此,神色大变,看着奔来的郑继武,也是警觉起来。
他看到郑继武他们骑马奔来,全副武装,哪像是一早被突然袭击的样子。
“不好,”
珠玛喇大喊一声,“拦住他们!”
这时喊杀声更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已经能从薄雾里看到,外营的郑继武营兵,正提着刀枪杀向内营满兵。
“郑继武反了,”
有人高喊。
珠玛喇也怒吼,“这狗贼,快上马,杀贼!”
“上马,上马,斩郑继武,灭叛贼!”
一名巴牙喇慌乱的奔来,“不好了,咱们的马都又拉又泄的,已经起不来了。”
“定是郑贼,他们昨夜给我们的草料里加了东西!”
说话间,珠玛喇突然感到腹中阵阵疼痛,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大敌当前,他居然腹痛难忍要拉肚子了。
扑哧一声,珠玛喇的一个亲兵倒是先一步开了闸门,一阵腥臭味传来,那鞑子兵难堪的望着珠玛喇。
又是一声怪响。
珠玛喇也控制不住自己,拉了一裤裆。
超勇公爵郑继武却已经双臂各挟一骑枪,一马当先的冲到了近前!
“狗鞑子,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