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个魔者,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是变弱了还是更强了,又会不会再次回到这个镇中。
她只知道如果他还像当年那样,甚至比当年更强,一旦他出现,凭她和林灵,甚至那个法师,她们三个,面对的只会是一场胜率微乎其微的恶战。
这样的情况下,她要怎么承诺?
深夜的空气总是异常清凉,甚至让人发冷。
有招魂灵的存在,这个镇子方圆好几十里不见半个灵体的踪影,干干净净,干净到更为诡异。
离开镇子的莫语受到的影响少了许多,再又顺着山路走出很远,情绪共鸣再没那么严重,莫语才在路边一块边缘平坦的石块上坐下。
一坐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膝间,深长地呼吸。
酆都在脑海里轻声问:“好点没有?”
莫语半晌点了点头,动作小到几乎看不见,好在酆都是感受到了,放心下来。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莫语的共鸣达到一定强度后,还能共鸣到记忆。
她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比之前看到的苏悦的记忆画面冲击大多了,他有点担心她的心理状态。
也突然觉得,走到今天,才短短的半年时间甚至不到,她所承受的苦和难比绝大部分的人都要多。
得到的却……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没有出声打扰莫语。
夜风不断刮过,一点一点带走人的体温。
半晌,酆都察觉莫语的体温又偏低了,只得打破沉寂:“好歹找个挡风的地方,你不冷吗?”
莫语又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冷。”
是真的不冷,之前身体结成冰块都扛过去了,这点寒意根本不值一提。
就像一开始最难以接受的情绪冲击都扛过去了,醒来再感受这阵共鸣,也不再是走不动路喘不过气的痛苦。
莫语埋着头安静了好一阵子,突然在意识里喊了一声:
“酆都。”
“嗯。”
“我看到的那些,你也都看到了吧?”
“部分。”
“那个魔你认识吗?”
“……”
“嗯?”
“晏婴。”
“晏婴?”
“嗯,他的名字,晏婴。”
莫语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后她才再度开口,声音明显低了下来:
“魔界和冥界,像这种视人命为草芥者,多不多?”
还没等酆都回答,她又问:“在你们这些抬抬手能把无数人命夺走的‘强者’眼里,又是怎么看待普通人的命?”
酆都倏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样,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一点回应。
莫语也一直没有再说话,不追问也不催促,就静静地等着,静静地想着。
两边都一瞬间陷入沉寂,彼此安安静静地各不出声,互不干扰,周围几十米的空间内,只有山风呼啸的声音。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才听得酆都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我生来就背上管制和守护冥界的责任。”
“毫不夸张地说,我的能力和权力与生俱来,别说人命,整个冥界在我眼里,都是抬抬手就能毁灭的存在。当然,那只是曾经。”
“你如果要问弱者在强者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存在?说实话的话,就是你所猜测的那样——蝼蚁一般。”
“要听假话?那就是大家生而平等,无分贵贱。”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总有些人,或鬼,或魔,甚至于神明,虐杀弱者,比方说你所指的普通的人类,是那么得心应手毫不留情眼也不眨?”
“其实这就好比人类吃肉,鸡鸭鹅鱼,有几个人会对这些动物带着愧疚和负罪感?有几个人会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宰杀它们?”
“为什么现在的人类,拒绝宰杀宠物狗,拒绝宰杀人类的朋友,却不拒绝宰鸡宰鸭宰牛宰羊?你见过蛇灵,应该不能想象,其他动物也有成精成灵者,那在它们眼里,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困惑:都是动物,为什么自己是被屠杀的那一方,为什么有些物种,就要受到保护?”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在能力过度悬殊的情况下,强的一方总会成为绝对掌控者,弱的一方有没有自己的权力,得看强的一方愿不愿意给。”
“你问的把人命视为草芥的对象多不多,就好比问虐待动物的人类多不多。你说多不多?比比皆是,有没有被发现的区别罢了。”
“而像晏婴那样杀人如麻的存在,魔界有,冥界有,天界有,你们人界也有。”
“所以你的问题,我没有办法准确回答你,也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听起来会安心一点的答案。”
“我从你的心情,大致也能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只想反问你一句,见过了这么多生死,见过了这么多不公,你——”
“有没有过哪怕一个念头,想要一直保护那些其实你其实非常在意的想反抗却没有办法反抗的,强人眼里的弱者?”
莫语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微微抬起一点头。
这个问题让她难以回答,也让她莫名觉得……难受。
想不想?
她其实想回答并不想,因为她讨厌涉足外人的生活,也讨厌外人涉足自己的生活。
而从她无论有意无意接触到的那几个事件来看,要解决事件,就无可避免在别人的世界里越走越深,每每还深到触碰到自己不愿让人触碰的内心。
甚至每一次自己也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难道是她想要的生活吗?不是啊。
谁也不愿意动不动让自己身心都遭受难以忍受的折磨,谁都想安安静静安安心心过自己想要的感兴趣的日子。
又不是受虐狂,又不是从小在温室里长大不谙世事反而想往外冲、往外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郎。
她到如今失去过最爱最信赖的亲人,失去过几个以为可以走到最后的朋友。
失去过以为可以无条件信任的温凌,失去过以为可以放心信任的江锦。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也不想再从路过的鬼鬼怪怪中,或哪个案件的灵魂回忆中,强行被“经历”那么多的生死和哀愁,憎恨或怨怼。
她从小到大就只想做个普通人啊!
可是事实上,每次遇到事件,她总会不自觉就插手其中。
行或不行,她总不自觉先去尝试。
所以问她到底想不想?
她真的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