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级班子及中层班子的调整结果确实对沙成宝打击很大。
部里对胡敢的评价是很高的,这是组织的结论。还是那个杨处长,代表部里宣读了对新班子的任命,也转达了部里对北重的期望。
沙成宝有一种受到愚弄的感觉。他怀疑自己向那位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杨处长所说的一切已经转达给了胡敢。为此,沙成宝痛恨自己的幼稚。不由得想起流传北重官场的一句名言:相信组织是可笑的,不相信组织是可悲的。
组织可以相信吗?沙成宝不认为自己对胡敢的看法是错误的,是戴着有色眼镜的:越来越独裁,缺少民主决策的氛围,听不进不同的意见,自以为是。最致命的是人事上的腐败(在给考察组反映时用了用人不慎的词语),表现出顺其则昌,逆其则亡的趋势。一些人用的简直莫名其妙,比如朱宏,以前就是供应处一个司磅员,既没文化(仅是初中毕业),又没水平,就因为和胡敢的儿子走的近(胡敢的儿子承包了供应处回收的铁屑),就被提升为供应处副处长,这不胡扯吗?难怪供应处的人反对声很强烈。当时自己反映人事问题时朱宏尚未被提拔,北重的一大笑柄史大春同志也未高升厂长助理。结果呢,随着胡敢再次连任厂长,北重干部使用的风气越发坏了。
果然,接下来的中层调整,杨兆军顺利上位了,自认比他优势的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在北重,沙成宝可以比较的就是杨兆军了。对于这次新提的四名厂长助理,严森的资历和能力都摆在那里,研究所老资格的所长李大头也不好比,史大春就更另类了。杨兆军是唯一可以与自己相比的,但他输给杨兆军了。
这次中层调整给沙成宝的打击很大。人总是很难全面地看问题,其实,新提的中层干部不乏德才兼备者,或者大部分还是优秀的干部。像史大春、孙贵、朱宏不过是少数。但沙成宝偏偏从这几个人身上失去了对北重的信心。联想到与荣飞的几次交流,第一次,也是最强烈的一次,产生了离开北重这个“坏人横行,好人难待”的土地。
自92年起,或者从沙成宝担任销售处长起,他就逐渐失去对自己效力多年的企业的信心。他的岗位让他比他人更容易接触外部的世界。与飞速发展的外部世界比,北重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沙成宝的参照物不自觉地选定了接触越来越多的联投。沙成宝悲哀地发现,无论从设备还是人员,联投如同一只直冲云霄的鹰隼,而北重则是蹒跚前行的骆驼。产品不如人家,装备不如人家,机制和体制不如人家,因为薪酬的差距,在吸引人才上更不如人家。沙成宝开始琢磨荣飞曾经多次强调的机制和体制问题,使得他在胡敢布置的一些“作业”中,开始重弹荣飞六年前的老调。也动手设计他认为合理的内部奖惩办法,希望工厂在新年度的内部经济责任制中改革现有的一些弊端。这项业务是在阎森的计划处的,胡敢将他的“论文”加批按语后转给了阎森,让计划部研究。但真正试用的很少。93年的内部分配机制几乎完全延续了92年的办法,先核定任务,各单位按照承担的任务作为计发工资的基数,处事按照分厂的平均数计发。这个办法被沙成宝讥讽为鞭打快牛的办法。如果你承担的任务多,活该,工资也是那么多(所谓的档案工资),不可能获得奖励,相反还要承担比任务少的单位更多的考核。一般而言,任务重的单位犯错的几率更高。任务少呢?也就那样了。不足任务工时70%的按90%发放工资。这算什么?没任务休息也拿工资?计划部的解释是指令性任务不是基层单位自己决定的。少拿10%的工资就是对他们的惩罚了,难道还饿死他们?
这样的机制谁去关注市场!
沙成宝一直在疑惑中,认为这样的机制会越来越严重地挫伤职工的积极性。到94年元旦后,工厂的中层人事调整完成后,沙成宝才发现,最挫伤积极性的不是机制,也不是薪酬,更不是装备落后和没有新产品。而是用人!
用人也算机制内的问题吧。但用人上严重的腐败彻底摧毁了自己的信心,让他真的开始考虑离开北重了。
只有三十岁啊。就这样在北重不死不活地耗下去?看着万福才、史大春、朱宏一类无德无才的人步步高升?就算杨兆军,真的具备厂长助理的能力吗?杨兆军和他单位那个妖娆的少妇的传言真的就没有进入胡敢等决策层的耳中吗?
留在北重,要么学着像杨兆军成为胡敢的心腹,要么像史大春一样当活王八,要么像朱宏一样巴结好太子------否则你就很难升迁。在这个环境中,工作不是第一位的。
他感到自己身处一个怪圈,这个怪圈细想下去很令他困惑,很无解。注意听听一般职工的议论,到离退处去和已经无所顾忌的老同志们聊聊,大家如此反感胡敢的作风,但组织上就是看不到,也听不到。胡敢就是能获得部里的高度赞赏。这是为什么?是自己对胡敢存在误解还是考察机制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厂内的人事也是这样,史大春,朱宏一类的人就能通过组织部们的考察和党政联席会议,而埋头苦干的干部却在苦苦等待,寻找着所谓提升的机会。
去他妈的!老子不干了。老子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工厂不行吗?这个念头一起,沙成宝竟是如此的轻松。就像他喜欢的《鹿鼎记》中的韦小宝萌生退出江湖的心情一样。
去哪里?首先考虑的就是联投。那是个让自己艳羡的公司,朝气蓬勃,前途无量。麒麟大厦一楼有一行大字:让员工与企业共同成长。可能是企业文化的宣传,却非常对自己的胃口。在这个不进则退的社会,呆在原地踏步的北重不是在浪费生命吗?
沙成宝在考虑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荣飞会收留自己吗?这个问题折磨了他有一段时间了。结论是不知道。据说杨兆军曾得到荣飞的加盟联投的邀请,却遭到杨兆军的拒绝。那时他很钦佩杨兆军的选择,认为那是一个男子汉的选择。现在自己却萌生去意了------怪谁呢?没错,在北重也可以混下去,和光同尘,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可是自己不行。
荣飞,他脑子里一直回放着那个已经是一座高山的人物,真的有高山仰止的感觉。荣飞曾断言胡敢不去,北重绝无希望。他认为是荣飞对胡敢的记恨。但现在他承认,这是事实。
沙成宝也是外来户,妻子却是厂子弟。他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妻子,在研究所资料室做外文翻译的妻子劝他慎重行事。
当然要慎重行事,我又不是小孩子。如果胡敢或者新上任的党委王书记跟自己谈一谈,或许会打消念头,但他们没有。考虑了一个月,沙成宝下定了离开的决心。在进入94年的第一个月,沙成宝找到了机会。
北重的民品转向了汽车零配件之后,93年进行了一次短平快的技术改造,项目是从部里争取来的,国拨资金350万,自筹250万,规划共600万的规模。新建了一条油箱生产线,提高了锻冲能力,以应对市场的需求。
实际投入的资金不足500万,因为自筹的那部分没有全部到位。
北重对上汽的市场开发失败后,现实的选择只能盯住北阳的二家汽车厂了。规模上的指标如山地压在胡敢肩头,每一次向部里申请资金项目都面临着规模增长的压力。和资金的投入相比,民品的规模增长却不尽人意。93年民品销售勉强可以突破7000万,其中所谓的主导产品汽配产品收入不足2500万,无论如何不能交代上级的。
这就面临着扩大市场的问题。
单干油箱消声器根本不行,这就需要胡敢所说的市场扩大了,具体的办法就是再扩大产品的品种。
汽车的锻冲件那么多,随着北重锻冲能力的提升,为什么不能再多干几个品种呢?
扩大规模没人反对,但如何扩大就有了分歧。刚提升为厂长助理的严森认为应当走专业化的路子,既然在油箱消声器等部件上进行了如此大的投入,就应当将这些产品做大,而不是再新开产品。因为新开产品将一位着资金和技术的投入,这些年我们厂在这方面吃的亏还少吗?
胡敢承认严森在理论上是正确的。但实际情况呢?北重进不了更多的汽车厂,扩大市场就成了白搭。一年来技术科研与销售部门从南到北跑遍全国了,差旅费业务活动费花了无数,效果呢?依靠北阳重汽和麒麟汽车吗?前者1993年的产量仍在二千台上下徘徊,后者总计量产不足二万,我们还是二配和三配(油箱为二配,消声器为三配),占有的份额不足30%,新车型熊猫我们竟然打不进去!另一家可能进去但没有进去的银环卡车全年产量据说超过了一万辆,当时销售部门竟然以配套距离过远而放弃了这个大市场!销售部门缺少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缺少危机感,意识不到企业面临的机遇和挑战,认识不清民品市场对我们生死攸关的重要性!
沙成宝你们简直就是北重的罪人!
这是元旦过后北重第一次高级别会议,会议的议题是研究94年的总体经营目标。助理以上领导以及重要处室与分厂的行政正职都参加了。军品依旧任务不足,实现胡敢销售同比增加30%的目标关键在于民品,而民品关键在于汽车零部件。汽车零部件关键在于麒麟汽车市场品种及份额的增加。而这部分工作落在了沙成宝领导的销售处身上。
胡敢声色俱厉地批评了沙成宝93年的不作为。现在北重的销售工作是胡敢直管的,批评沙成宝实际上就是批评他自己,面对胡敢的雷霆震怒,其他领导默不作声。
“根据掌握的情况,为其配套消声器和油箱的都是外省的企业,我们在丢失了市场反应良好的熊猫后再次丢失机遇吗?为什么我们如此低能?技术部门都是吃什么饭的?销售部门吃什么饭的?熊猫的失败,一是反应慢,二是质量不过关。二次送样不合格被人家否决了。惨痛的教训我们吸不吸取?如果实现与熊猫的配套,即使算二配吧,93年麒麟汽车公布的销售数据为1.45万辆,我们至少可以拿到5000套件的订单吧?你们自己算算丢失了多少收入?
胡敢继续咆哮,“还有成本问题。总是说价格低,报价不被接受。人家能干为什么我们不能干?浙江一家做油箱的私企为了靠上麒麟这棵大树,已经在开发区买地建厂了,我们守在人家家门口竟然一事无成!麒麟的第三款轿车据说已经通过了设计定型,大家注意到没有,麒麟的新车开发速度明显加快了,我们跟不上就会被彻底淘汰出这一领域的!”
讲了半天大道理,胡敢给销售及技术部门下了死命令,94年必须打入银环汽车配套体系,必须在麒麟的第三款轿车上实现油箱和消声器的一配!
任务下给了总工程师华邦安和销售处长沙成宝。
胡敢在会上说,这两个目标完成,我给二位记大功,如果失败,你们自己提请处分吧。
北重的传统思维是人治。开发市场上亦是如此。华邦安认为,不和麒麟主管采购的副总裁卢续建立直接的联系,很难实现胡厂长的目标。好笑的是搞技术的总工程师也是这样考虑问题。如果搁在以前,沙成宝一定会反驳华总的观点,但已有异志的沙成宝却对华邦安说,找卢总的话,最好是您或者胡老板出面。毕竟你们曾经是一个班子的成员嘛。总有几分香火之情吧?卢总在厂里时,我和人家说话都很少,根本就没资格与其谈判。
果然,华邦安不愿意去找卢续。他怕碰钉子下不来台。
要说人脉,北重还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可以利用,那就是麒麟汽车的董事长荣飞。华邦安更不愿意去找荣飞,单珍婚礼上胡敢碰钉子的一幕华邦安可是目击证人,荣飞连胡敢的面子都不给,自己就更不行了。转念一想,自己不行,眼前的华邦安可未必不行。他们是同龄人,都是北重那栋单身楼出来的,之前沙成宝不是成功见到荣飞并表述了北重的要求吗?
于是,华邦安说,“卢续和我实在没什么交情。而且,据我所知,卢续对咱厂成见很大。倒是有个人,比卢续的分量重的多,你可以见到他,我却不行。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果然,这个油滑的总工程师将皮球踢到自己怀里了,“你是说荣飞是吧?我可以见到他。没错,荣飞是麒麟的董事长,但人家和咱厂不一样,他这个董事长不管具体事务的,这个我清楚。”
“毕竟他是大老板,是不是?”华邦安打断沙成宝,“小沙,只要是中国人,就不可能不讲人情,你不相信?如果荣飞发句话,我俩的任务将顺利的多。不要多说了,你还是想办法单独见他吧。”
沙成宝顺利见到了荣飞。其结果却令北重高层瞠目。他在见到荣飞的第二天找胡敢,胡敢以为他是来汇报市场开发情况的,没想到沙成宝交给他一张辞职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